試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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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騎馬一先一後,入了北山坳。

一道巨大閃電將半個天空裂開,光芒利箭一般直插大地。遠山近路,瞬如白晝。雲揚辯了辯方向,帶着雲逸策馬向高處馳去。

山路彎曲,帶着二人一路前行。

剛走到半山腰,暴雨驟降。

“那邊有個山洞。”雲揚指了指不遠處,“進去避避?”

“好。”雲逸策馬率先走了過去。

山洞很大,裡面不知通向何處。有風從山洞裡吹出來,很乾爽。

雲逸從懷裡取出火折,準備找幹樹枝引個火。

雲揚哪能讓他親自動手,趕緊四下劃拉了一堆乾草樹枝,堆在洞中央。他擡目看雲逸,懦懦道,“出來急,沒帶火折……”

雲逸脣角翹了翹,把火折丟給他。

雲揚駕輕就熟地點着了篝火,起身替雲逸寬了外袍,架了塊大石上慢慢烘着。

雲逸坐在火邊,看着雲揚。眼前這個完全陌生的面孔,雖然易了容,名字也叫了飛白,但那熟悉的眼神,那熟悉的氣息,他便是閉着眼睛,也能認得這是他的弟弟。

雲揚象小蜜蜂一樣,在洞裡前前後後地忙碌着,不多時,便捧過來一碗熱水請他喝。

水碗冒着的熱氣,薰暖了整個山洞。多像昔時出征,遇雨稍歇的無數個過往。雲逸有些入神。

“大哥?”雲揚關切的聲音。

雲逸緩過神,接過水碗,喝了一口,和聲,“山裡冷,你也喝點。”

“哎。”雲揚得雲逸這一句,臉上立刻明亮起來。歡快地喝了半碗水。

兩人暖和過來。坐在洞裡,一起等雨停。

雲揚抱着膝,坐過大哥身邊。

雲逸心裡好笑,還是用氈毯把他也一併蓋了進去。

“大哥……”雲揚歉意地看着雲逸,“前日回家省親,本該等大哥回來,可是事情有些急,就……”

雲逸擺手,示意他都知道,“父親都告訴我了。他說你向他要了幾份親筆信。還說你準備到西北籌書館用的。”

雲揚點頭。

“這就是真的要隱姓埋名了?”雲逸看着弟弟低下去的腦袋,揉了揉。

雲揚心裡發澀,回不出話來。

頭頂,傳來雲逸長長的嘆息,“連易容都用上了……非得舍了家,奔宮裡去。這才呆了幾日,就……”含着所有家長,對孩子的寵溺和無奈。

雲揚眼圈有點紅,下意識地握了握還帶着一點青紫印的手心。

在晉苑時,他就沒做好。到了臨淵,更是……雲揚愧疚地垂頭,“大哥,累得你們操心,揚兒……”

看着這樣的雲揚,雲逸長長嘆氣,“消停呆幾年,多好。急啊……”

劉詡心急,一刻也鬆不得手,急着把人圈進宮裡去。結果……還不是保不住。

劉嗣和太后一黨更是心急。新朝初立,百廢俱興。納秦入齊,正須全國上下,滿朝文武齊心協力之時,再容幾年,大齊便可走上中興之路。內鬥,遠比外敵入侵,更損國力。可,他們偏偏樂此不疲。

雲逸是今天入夜,才接到劉嗣傳來的密信。信上的內容,可謂驚天密聞,重點是有太后親自首告。雲逸是武將,戰陣上,真刀真槍保下的劉氏江山,他實不忍看到一羣宵小,這樣無顧忌地內損。可事關皇室正統……在接信的一瞬,他思緒不可謂不亂。現在,他胸中彷彿有大石壓住,重得如山。

雲逸默了一會兒,“揚兒,那一年,你與陛下偶遇,兜兜轉轉,幾次聚散,如今又做了她的侍君。你可有……”

“什麼?”雲揚擡目看他。

“你可有……遺憾?”雲逸說出這兩個字,注意地看着雲揚的眼睛。

雲揚怔了怔,大漠長天,那個滿眼決絕,堅強不屈的女子,又映進他腦子裡。

雲逸探手握着雲揚肩,眼裡閃過一絲亮意,“揚兒,若她不是帝王,你們能如平凡眷侶一般,遊盡山川美景,遙逍快樂一生,可好?”

“大哥……”雲揚顫着手指握住大哥手臂,“大哥是什麼意思?發生了什麼變故?”

哎,從沒覺得弟弟聰明敏銳,是這樣難辦的事情。雲逸苦笑,亦警醒,這個話題不能再繼續。他亦大概明白了劉詡把雲揚偷偷帶出來的用意。

雲逸撫了撫他的頭起身,“雨歇小了,咱們找陛下去吧。”

雲揚一直注意着雲逸的神色,心裡七上八下的,拉住他,顫聲,“大哥。話說一半,您……一次說清可好。”

如何能說,又如何說得清?雲逸掩飾地笑笑,“大哥現在又管不着你,又能與你說什麼?陛下讓你去西北,你就去吧,把差事辦好,就行了。”

外面雨勢稍小,雲逸不豫再耽擱,拉馬準備出洞。

雲揚滿腹狐疑,跟着起身,突然道,“大哥,今夜,陛下分明就是在以身爲餌。如此重餌,她要引多大的魚。”

雲逸回目看他。

“劉嗣勾結着幾個劉姓遠支,能成什麼大事?縱使陛下從封地趕往京城那段時日,孤立無援,他們也沒有能力中途攔截。這會兒人都登基理政了,他們倒要來逼宮了?”雲揚凝眉,“定是背後人鼓動,畫了許多大餅給他們的。”近在咫尺的皇位,便是最誘人的條件了。

“可這些人在下面蠢蠢欲動,也不是一朝一夕,陛下最艱難時,他們都能隱忍,爲何現在突然發難?”

雲揚理了理思路,有個念頭更加清晰,“大哥,是否有秦地來人,直接參與了此次變故?”

“亦或者直接主導了此事。”雲揚面色煞白,一字一頓。

雲逸微微舒了口氣,能猜到這個地步,就可以了。

“揚兒,你身份尷尬,不宜留在宮中。去西北吧,也好讓陛下少分點心。”雲逸給這次談話,下了總結語。

雲揚並不願結束談話,凝眉追問,

“可是,下面有人作亂,陛下按章處置便是。爲何要……”

“陛下行事,你別亂猜度。”雲逸抵不住雲揚這樣順藤摸瓜般地深思,急忙一語截斷。

“走,帶我見陛下去。”雲逸率先出了山洞。

雲揚眼前一花,人已經出洞了。他驚了下,忙跟了出去。

雨絲還很密。

“大哥。”雲揚追出來,策馬攔在雲逸馬頭。

“做什麼?”雲逸勒住繮,看着雨幕裡一臉肅然的弟弟。

自己最尊敬信服的大哥,就被攔在面前,雲逸不怒自威的面容,即使透過無邊雨幕的黑暗裡,也如此明晰。雲揚一雙握着馬繮的手,緊張着指節發白。他張了張脣,找回自己的聲音,“大哥,您急着見陛下,是否要對她不利?”

雲逸一愣,“說什麼呢。快帶路。”

“您方纔爲什麼命鐵衛圍着陛下?”

雲逸皺眉,“那時離得遠,敵我未明,何況裡面又沒有陛下。”他用鞭梢指着雲揚,“本有個認識的,還易了容。”

雲揚臉上一紅,卻仍未讓路。審視着雲逸神情,“既是如此,您就是奉旨護駕來的。帶隊鐵衛進山護駕,要不就是在外圍封山,這纔是正理。爲何竟同意我的提議,隻身隨我來見她。”

“你……”雲逸氣極。原來這小子,給自己挖了個坑。

雲揚揚了揚眉,“所以,大哥定是先就認定,陛下已經對你心存戒備。所以,你才同意單人獨騎去面聖。……你們到底有什麼話要對證?”

他忽地頓下來,“或者,這一局,陛下與大哥,纔是主役?”

雲揚被自己的猜測驚住。

透過雨簾,雲逸露出同樣驚愕的表情。

是啊。他率兵馳援至此,並未見到敵兵。這就說明,中途,劉詡已經安排別人去攔了。那麼,她仍留在這北山地界,以身爲餌,在等着與誰對陣?那不正是自己?是劉氏皇朝最忠誠的將軍,是忠於皇室的覆面鐵衛,是她親手委任的,大齊元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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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正對峙,身後,從上山路上,馳來幾騎。

“找到了,找到了。”那幾個暗衛低呼着馳近。

“遠遠看着似有火光,但一晃就又滅了。原只想碰碰運氣,誰知真是大元帥。”一名暗衛抹着臉上的雨水,欣喜。

“你們不守着陛下,滿山跑什麼?”雲揚臉色很不好地低喝。心道,這幾個小子壞事。

暗衛們噤了聲。

劉詡暗衛有一半近侍雲揚,這回事出機密,能被劉詡派出來尋人的,自然都曾是雲揚近身的人。他們早得令,除了劉詡,便只聽他雲揚號令了。

一名暗衛上前,“屬下等奉陛下命令,在各山路口等着元帥。說是元帥進山,就帶過去,與陛下匯合呢。”

雲逸終於有了帶路人,用鞭梢把雲揚的馬抽開,沉聲,“帶路。”

“是。”暗衛趕緊跟過去。

剩下一名暗衛,等着雲揚。

“你們……你們在哪棲身?”雲揚極小聲地探問。

“翻過山頂,南坡,有個挺隱密的山洞裡。”那暗衛亦極小聲地說。

雲逸哪裡聽不見,氣得回頭用鞭梢指他。這小子,和自己蘑菇了半天,原來竟也不知陛下在山中何處。淨是爲套自己話來的。

雲揚感受到大哥的目光,隔着馬隊好幾個人,小聲向雲逸分辯,“商量好沿途留下記號的,這不天黑又下雨嘛,一時找不見……”

雲逸似笑非笑地點點頭。

雲揚縮了縮,再不敢吱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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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剛馳過山頭,便有一隊暗衛迎過來。

“大元帥到了。”

“大元帥,陛下正等您呢。”

雲逸看見不遠處一個山洞,洞外守着十幾名暗衛。按估計,應該還有六七十名的樣子,不過不在明處。雲逸掃了眼周遭環境,雨仍未駐,遠山近路,全看不分明。他心中感嘆,真是選了個好日子啊。

當下也不遲疑,甩了馬繮,提步就進了洞去。

繞過一個天然石壁,眼前一亮。一簇篝火燃得正旺。宣平帝劉詡,坐在火堆後的大石上,身上披了件長衣,正靜靜地喝茶。

聽見腳步聲,她擡目,看見當先進來的是她的大元帥雲逸。幾名暗衛跟在身後,還有易了容的雲揚。

看見雲揚,劉詡脣角翹了翹。明明身上都溼透了,臉上的易容仍很妥貼,揚兒的手藝,還真沒說大話。

雲揚進來,第一眼就看她。見她意態平靜,心裡也平靜不少。

“參見陛下。”雲逸撩衣跪下。跟進來的人,都跪伏。

“元帥不必多禮,朕是微服,大家舍了繁禮,說話都自在些。”劉詡伸手虛引,“元帥身上都溼了,先換換再敘話。”

雲逸知道她這是有話要和雲揚先說,也不推辭,隨一名暗衛向洞更深處去了。其他暗衛皆退了出去。

雲揚過來。劉詡拉過他的手,又溼又冰,“你也換換衣服,看病倒了。”

雲揚蹲在她身前,憂慮地看着她。

“哎,都說雲帥會先到,你急個什麼勁。還敢自作主張了。要不這會兒,誰也澆不着雨。”劉詡輕聲埋怨,一邊替他解溼透了的外袍。

雲揚不爲所動,不瞬不瞬地看着她的眼睛,“陛下是不是要說,在哪見雲帥,結果都不會有改變。”

劉詡怔了怔。

“你是不是已經預知了此役的結局?”他盯着劉詡神色,一字一頓。

劉詡握着他的手緊了緊,“雲帥同你講什麼了?”

雲揚腦子裡飛快地轉動,臉上掛着平靜,點頭,“嗯。講了。”

劉詡眯了眯眼睛。不對,雲逸疼愛雲揚如親子親弟,不會不明白她對雲揚的迴護。他不會帶連上雲揚的。

劉詡探手,捏着雲揚下巴,輕輕晃了晃,“小傢伙,你還真敢啊。”

雲揚長長睫毛瞬了瞬。

劉詡失笑,手上加力,“是不是沒哄騙成大哥,又來我這套話呀?”

雲揚被輕易識破,臉上有些紅,卻亦露出些似笑非笑的表情,“那就是你們真有大事瞞着嘍,不然爲何要我左右施計,仍咬緊不透半句?”

劉詡不爲所動,丟開手,“行了。都是朝中的事,不用你多操心。天一亮,你便動身。替我看好西北是正經。”

雲揚不服氣地站起來。

雲逸換好了衣服,出來,看見兩人神情,不由嘆氣。

“大元帥護駕辛苦了。今夜我們在此將就一宿,天明再出山。”劉詡看雲逸一眼。

雲逸亦從善如流地點頭,“遵旨。”

“明日,揚兒便要去祈縣了。雲帥便隨朕送一程。元帥與揚兒久未相見,一路同行,亦可多親近親近。”

這是說她仍在雲逸可控範圍中。雲逸點頭,“好,臣也有此意。謝陛下體恤。”

雲揚隔在中間,冷眼看兩人演戲。

兩人話裡的意思交流完,便冷了場。場面尷尬起來。

“說完了?”雲揚出聲。

“?”兩人同時看他。

雲揚寒着臉,左右瞅瞅,“好,好,好。”

“好什麼?”雲逸沉聲,“有話好好說,陰陽怪氣。”

雲揚被吼了句,咬脣,委屈道,“你們倆不都訂好了嗎?不過,就算我人在西北,但聞京城有什麼風吹草動,”他轉目看了看劉詡,咬牙道,“再多暗衛,看攔不攔得下我,我定回京。”

“放肆。”雲逸先攏不住火,一句喝斥出口,才覺出,這是當着劉詡的面呢。又使勁把火壓了下去。

“揚兒,莫急。”劉詡探手想拉他手指,卻被雲揚甩了下。

“西北再遠,也不是天邊,想回就……”說了一半,他突然想到尚昆,原來想回就回的話也說大了。不禁氣得眼睛都紅了。

要說一貫馴順的軟脾氣,要是發起火來,還真夠人受。劉詡揉着額頭,當着人家大哥,她也不好說話。

雲逸當機立斷,一把扯過雲揚,“當我收拾不了你?”

雲揚臉都白了,仍堅強不屈地看着雲逸。

雲逸瞅了眼默不作聲的劉詡,咬牙道,“好,先給我滾出去,清醒清醒。”

雲揚被他搡了下。

氣得一把抓走烘在火邊的外袍,大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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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他這麼一鬧騰,雲逸和劉詡相視苦笑,竟不那麼尷尬了。

“大元帥請坐吧。”劉詡看着雲揚在洞口的身影,沒在雨幕裡,走得遠了,回頭招呼雲逸。

雲逸坐下,用樹枝撥着火,沉吟道,“陛下,鎮南侯的事,您有何迴應?”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也不用等到天明。

雲逸問得直接,劉詡索興坐在火堆另一邊,“好,今夜,朕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不敢。”

劉詡淡淡笑笑,“身世的事,我並不比劉嗣早知道。”

倒是直接。雲逸愣了愣,“陛下果然痛快。”

可是劉嗣是什麼時候知道的呢?兩人都垂目看着火堆,其中隱着的話,不言而喻。

“接揚兒進宮,是我做急了。”劉詡輕輕嘆息,“早在中宮入選時,我便該早做準備,而不是……”

愈是自信的人,愈是覺得自己能把握全局。

收秦地,集權柄,平西北,納後宮,她把一個帝王長久要做的事,在一年半之內,全部做完。不能不急,她當知,自己沒有那麼些時間。

而正因爲做得急,纔不能面面俱全。

“如今,戶錦的南軍已經換防回來,他有十萬南軍,自保,亦不是問題,他是南軍主帥,率將士,亦可保住京畿。皇城裡,有藍墨亭,我亦放心。前朝,慎言是閣臣首相,有他在,當保新政二十年不變。只要新政運行平穩,天下歸心,他在前朝,就無虞。”

“天雨身份超然。將來戶錦還是把軍權吧,天雨,有師門崑山爲後盾,可輔助慎言監國了。”

劉詡娓娓而談,竟是把將來的事,都想妥當了。

雲逸注意的聽着,沉吟不語。

“就連朕的那些侍君,在前朝皆已經站穩腳,因材而用,並不辱沒了他們。將來戶錦緩緩地下諭,一個個地放了,就好。”劉詡澀澀笑笑,歉道,“……唯有揚兒。我心悅於他,卻沒能給他找好一條立身之路。他身份微妙,軍中,前朝,皆不能去。秦地……我倒是想過,可那是征服之地,沒有三代,哪能順利歸於齊的版圖?何況還有真假太子的牽絆……”

“如今唯有西北……他與郡主是舊識,又與西北有緣。此去天高地遠,他化名飛白,自可放開襟懷,一展才幹……”劉詡心裡微微刺痛,若有可能,留他一輩子在臨淵,竟成最安定的去處了。可現在的自己,竟連這樣的一隅,也不能給他保住了。

“陛下自己有可打算?”雲逸緩聲問。

劉詡沉了沉,淡淡笑道,“明日,送揚兒到祈縣,尚老俠會接手他,帶往西北。到時,雲帥同朕一同返京。”

原來這就是雲揚方纔那樣惶惑的原因。遠走西北,又有尚昆坐鎮。縱使劉詡在京城有個什麼,雲揚也是回不來了。這一別,竟是再不能京城相聚了。雲揚當然是又急又痛。

雲逸看着火堆,跳動的火苗,忽明忽暗。

劉詡一席剖心之言後,便沉默。

許久,雲逸淡淡挑起眉峰,“之前的,臣是聽明白了。敢問,然後呢?”

劉詡眸色幽深,“然後?”她挑了挑眉,眼裡晦暗不分明,“朕猜想,雲帥今日既仍稱朕爲陛下,便是心裡也舉棋不定呢。”

雲逸並未否認,“是,臣是未曾決斷過這樣的事。也不願因此變故,敗壞了大齊剛有的繁盛。”

劉詡眼裡亮光一閃。果然是個赤誠又坦率的人。

“……不過,劉嗣能傳信與我,也能傳信於別人。”雲逸眉皺更緊。大齊,不止他一人手握重兵。

劉詡點頭。這是秘密,自然不能傳於太多人之口,方有牽制的效力。但重要的人物,還是要通知到的,比如雲逸,比如老王劉肅。

“老王遠在西南,且年事已高,縱使趕回來,還要一陣。”劉詡平靜道,“就以老王到京爲期,朕可稱病,然後不治。”

死遁。雲逸明白她的意思。

死遁,她還可去西北找雲揚去。雖然永不能以真面目示人,但她將自己這個人,賠給了雲揚。

她話說完。周遭一片安靜,只有火畢畢剝剝的聲音。

良久,雲逸忽地擡目,眸子裡,閃着銳利。

“陛下既登九五,短短兩年不到的時間,能一攬皇權,令朝中以新替舊,新政上令下達,滿朝歸心……”雲逸脣角微微翹起,一字一頓,“臣以爲,您這樣的智計和胸襟,不會是這般,束手待斃之人。”

劉詡眉梢微挑,看着雲逸。

兩人隔火堆,對視良久。劉詡松下目光,垂目緩緩飲了口茶,笑嘆,“雲帥真是最瞭解朕的人啊。”

這一個大局,她是求生,不是求死。只是局勢總在幻變,中間瞬息就有變數。她雖掌控了全局,只是連她也無法預計,最後被網在其中的,還是不是最初想定的那幾個人。

劉詡平穩地坐在雲逸對面,親自將一盞茶遞給雲逸,微微翹起脣角,“雲帥目光真銳利啊。”

兩人相對飲茶,各懷心事。

好一會兒,劉詡道,“一路上,朕與揚兒討論過子嗣的事。”

雲逸擡目看她。

“朕,畢竟不姓劉。雖教養在皇家,終不願做竊國的人。雖然不至於束手待斃,但最終,仍是要歸政的。”劉詡淡淡笑了笑。

雲逸眉動一下,她能想到這一步,倒是讓一些人心安不少。

“敢問陛下日後想歸政於哪位劉氏後裔?”

“人選有二。”劉詡言無不盡,“其一,戶錦所出。他母族是皇室中人。雖是外祖,但幸好這是大齊,母族與父族的血統同樣重要,他既有皇家血脈,朕當爲他留一子嗣。無論男女,皆爲儲君。如果孩子天姿不俗,當是幸事,如果差了些,還有他父侍們,亦有云帥,到時,南軍和北軍齊心,當保大齊不致衰落。”

雲逸笑笑,“理雖不俗,但血脈上,確有些牽強。”

劉詡不以爲意,接着道,“其二,是廢皇叔劉執所出。”

雲逸倒沒料到,一愣。

劉詡笑道,“廢皇叔,被朕圈禁,在行宮裡,美女環繞,這兩年間,已經替他孕有子嗣。估計若他老當益壯,以後還會有。他深居行宮,子嗣血緣有目共睹,衆人當無疑問。”

雲逸感嘆,沒想到她早在平叛時,便想到了這一層。

“只是他罪責深重,無法再授封。有子,當過繼給中宮。”劉詡淡淡補充。

雲逸啞然失笑,好打算,卻無懈可找。

“借腹懷子,朕深受其害,亦受其益。”劉詡牽了牽脣角,很澀,“誰說必借女子之腹,朕偏要借男子血脈,衛道士們,看稚子臨朝,中宮聽政,當沒話說了吧。到時,朕卸了任,也算是一身輕鬆,也不欠他劉傢什麼了。”

她把話說盡,側過臉,呼吸難平。

雲逸亦沉默。眼前這女子,身形單薄,面容堅定。雖貴爲一國之君,卻連身世都追溯不着。親生父母,亦撲溯迷離,她竟是如此無奈的人。

當下,他無法再說什麼。

他是武將,不是詭譎的政客,他只看最直接的後果。只要大齊中興,只要民衆不再做無畏的犧牲。爲着那高高在上的寶座,他不願再看到殺戮成狂血流成河。她正是料到這一點。所以,他一出言試探,她便坦然認了。甚至許下了十幾年後的還政。一席話,有理,有情,讓人無法辯駁。

雲逸一口飲盡杯中茶。

這一夜,她智計高明,以退爲進,當是勝了。她不僅爭取到了南軍支持,而且還把大齊元帥拉到她的陣營。

他雖不能完全看透她所想,卻能感知她的誠意。

好吧。他保的是劉氏,亦是大齊,是萬千大齊的黎民。誰能給齊帶來興盛,便是中興之帝。

且看看,到最後,這場驚天變故,該是如何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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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洞裡出來時,雨已經住了。

暗衛們三三兩兩,在行軍帳裡休息。有巡防列隊,洞前山後,四處巡查。

“人呢?”雲逸站在洞口四處環顧了一下。

有暗衛上前,“屬下帶您過去。”

雲揚正在一頂行軍帳裡。溼衣服脫下來,正在火邊烘着。他只着中衣,披着氈毯,坐在帳子裡等他。

“大哥。”見雲逸進來,他眼睛一亮。

雲逸無奈笑笑,見自己這個樣子走進來,就說明與陛下一切已經談妥。這小傢伙方纔這麼一鬧騰,倒是逼得自己與皇上坦誠相見了。

雲揚討好地接雲逸進帳,安置在火旁行軍杌上坐好,又殷勤地遞熱飯,熱水。

雲逸抿着脣,接過來,慢慢吃了。

雲揚蹲在他膝前,巴巴地瞅着。

“明日,去祈縣。”

“大哥……”雲揚急。

“揚兒,陛下這裡,”雲逸沉吟了下,“陛下這裡,有中宮,有言相,大哥也會盡力輔衛,你當放心。”

“你遠去西北,我們纔好不分心呀。”

雲揚垂頭,細細品味雲逸的話,眼裡又亮了起來,“既是大哥作保,那揚兒放心了。”

什麼話,竟是要自己口供?

見雲逸臉色變沉,雲揚縮了縮。

雲逸把弟弟推離自己一點,索性開始翻帳本,“方纔陛下面前,就十分地沒規矩。你是皇侍,還當是在雲家呢。”

“縱使在雲家,也沒見你那麼狂悖的樣兒。”雲逸氣撞上來,立起眼睛,“肯定是皇上縱的你,沒管沒收……”

雲揚氣短垂頭,不敢分辯。

這就一肚子主意,遠去西北,誰還能管得了?雲逸越想越心焦。霍地起身。

雲揚嚇得不淺,驚惶的目光追着雲逸的動作。

雲逸想了想,先轉去帳門,雲揚這帳子扎得遠些,暗衛們都聚在洞口四周,這裡倒避靜。他轉回身,把帳簾封緊。

“大哥……”雲揚似有所感,膽怯地往後縮。

雲逸返身回來,一把扯住他,“先說說這一日,你都做了哪些妄悖之事?”

雲揚臉色全白。

後背被雲逸推了一下,雲揚沒敢扛,便爬伏在烘衣的大石上。

“大哥,揚兒知錯了。您別……”感受到背上一涼,衣服已經被掀起來。雲揚幾乎急得哭起來。

“陛下捨不得,就把你慣到天上去?也是二十的人了,說話行事,全無尊長一般,滿肚子的主意。”雲逸雖氣,卻仍壓低了聲音。一手在身周劃拉了一圈,還是丟下馬鞭,換了截等着燒火的枯枝。上手把上面的木刺都抹掉,小兒臂粗,長短也適手。雲逸試着甩了幾下,在雲揚頭頂呼呼生風。

雲揚也不敢大聲,只弱弱地叫大哥。忽然耳風有熟悉的破風聲,他驚了一跳,

“哎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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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

陛下準備就寢。有暗衛進來,給她收拾牀鋪。

“元帥呢?”

“在飛白帳中。”

“喔?飛白呢?”

“與元帥待在一起。”暗衛擡目,“要屬下傳飛白來嗎?”

“不要不要。”劉詡擺手。

她起身踱到洞口,雲揚行帳紮在遠遠的避風處。帳門緊掩,有燈光從裡面透出來。

看起來,哥倆是要徹夜長聊。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有了大哥,便忘了陛下。劉詡在洞口張了一會,還是決定不走心,自己回來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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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風忽起。雨又下起來。暗衛們按部就班,休息的回帳,巡邏的巡邏。

不多時,雨幕扯起來,雷聲也緊了。

各帳子裡的燈火遞次滅了。人聲也弱了。北山,進入了夢鄉。

唯有遠處那頂行帳,燈火明明滅滅,在暗夜雨中,存一點微光和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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