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始

磅礴大雨,茂密山林。

風聲,雨聲,聲聲纏綿;馬蹄聲,叫囂聲,驚起片片水滴。夕陽落,寒風凜,點不燃火把,瞧不清足跡。只聽那四面八方的噠噠,噠噠,聲聲入耳,辨不清來向,卻也逃不開去。

是救援,還是追兵?

嗖!利劍劃破雨林。

她身形一頓,杵劍,前傾,劍折,跪地。

雨水涮着血跡,使那傷跡斑斑的透紅布料已經稱不上是衣。貫穿右胸的倒鉤利箭,淌着血,串着肉,重得將她的身子壓得再也無法直起。那四處飄散的意識紛繁雜亂,她顫顫抖抖地無法將呼吸連續。

計劃,商定,協議,在這措手不及的一擊下,似乎已經失去了它們的意義。聯盟?暗樁?定遠軍?內奸?內奸,或者說是內賊,到底滲透到了哪裡?還好,還好,她提前遣走了衛氏兄妹,留下了那不起眼的一筆。

只是,只是……妹妹,母親……

自密談結束,幽焱衛闖入行宮,她已是不知揮動了多少次劍,又有多少次死裡逃生。對方是幽焱百衛,而己方卻只是武功不濟的佘大哥與身受重傷的自己。她明白,前無逃路,後有追兵,縱使自己靈力通天、武功蓋世,也無力扭轉這一邊倒的局面。

本以爲,本以爲,這起碼會是噩夢的一個結點,殊不知,竟成了一切的終結。

也罷,也罷。待此番事了,焱國必亂,燚教必滅,她的心願也算是半結。

如此如履薄冰的人生,她早已是倦了。自己的離去,總歸是減少了些潛在的危機,無論是於年幼的妹妹來說,還是於飽受世事摧殘的母親。

“賀昆槿!”啪!左臉一陣的生疼,卻遠遠不及身上、心上半點的痛意。只是,她的意識似乎因此清晰了少許,她聽見一個充滿怒意的聲音在耳邊回放,“你給老子醒一醒!要睡別給老子睡在這兒!等事情全搞定,滾回你老家,要睡多久,隨你!”

她努力地睜了睜眼,卻只能將眼皮扯開一根髮絲大小的縫隙。雨水順着睫毛淌入雙眼,她依舊是什麼都看不清。

“你小子要是倒在了這兒,我們和你們賀安結盟的事兒要被攪黃不說,單讓我父王知道,我虛長你如此之多,還練過多年武藝,最後卻讓你這個從小到大都是質子,瘦得跟火柴棍兒似的傢伙護了一路,還爲我還喪了命,我就得被劈死……所以你小子給我醒來……”

這婆婆媽媽絮絮叨叨的聲音,聽得她很煩,聽得她很累。她很想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聽,就這麼簡簡單單的放開,離去。

“聽到沒有?!” 咔嚓,右胸的劇痛輻射全身,她不自主地一抽。右半身,似乎有什麼東西被絞斷,又有什麼仍舊留在了體內。身體似乎被微微擡起,有什麼粗糙的東西纏上了腰間,她下意識地伸手將那外來之物扣緊,用力,扭曲。

“啊!痛痛痛!”耳邊響起一聲痛呼,“你搞什麼鬼?鬆手!老子背了你一路,好不容易到這兒,你一清醒就對老子下手?老子不給你綁繩兒,你待會兒怎麼從這兒跳下去?”

她鬆了鬆手裡的力,再次嘗試着用力地撐開眼;她耗盡了全身氣力,才依稀看清那同樣滿是狼狽的高大身影,“佘……大哥?”嘶嘶啞啞的聲音。

“知道是我還不鬆手?”

嘈雜聲,漸漸靠近。

她費力地忍痛看了看身邊,又向聲源望去:形勢嚴峻。

她心頭一急,喉頭一腥,嘴角不可控制地溢出了什麼液體。

扶在她腰際的手一頓,“賀昆槿?賀昆槿!”她的頭似乎被晃了晃。

她皺了皺眉,一陣眩暈。

“再等等,再等等就好。”不知是不是錯覺,她聽見這聲音居然帶着點兒顫音,“下去,下去就好了,下去以後就……一定的……一定……” 聲音的主人,不知是在說給何人聽。

心頭一澀,鬆下了手中那好不容易攢起的一分力。

“繩子……咕嚕……”嗓中涌着液體,她卻愈加迫切吐出口中的話語,“只……咕嚕……只有一……咕嚕……”

“噓……別說話,別說話。”一隻溫熱的大手不知所措地蹭着她嘴角那如何也擦不盡的刺眼液體,“是隻有一根,你先下去,大哥幫你看着,你安全了,大哥把繩子收上來,自己便下去。你安心,大哥沒受什麼傷,不像你。”

目力所及的樹林盡頭,依稀出現了衆多身影。

她感到身旁的人一抖,頓了片刻,身體便被扶起;她無法反抗地任由那承擔了兩人大部分重量的人兒,一瘸一拐地向崖邊走去。

她努力地撐了撐將要合上的眼皮,餘光掃見,樹林裡無數箭頭立起。她右手藏在身後,三指搓在一起,做着最後無用的努力。

“住手!”一隻大手阻止了她右手的動作,“住手,不能再用幻術了。你的身子禁不起。會發生這樣的事,大哥知道,是大哥的失誤,是大哥失信於你……可你再信大哥一次好不?最後一次?”

竟不知對方是從何而來的力氣,那方纔還站不穩的身體,竟把背後留給了無數的箭頭,將自己攔腰護好抱起。

“大哥……”

風聲,雨聲,嗖嗖聲。

護着自己的身體顫了顫,她的心扯扯地疼。

濺入口中的液體,又腥,又鹹,又澀,又甜。她不知那是血,是雨,還是淚滴、。

“其實……大哥……大哥真的希望聽你……聽你叫一聲大哥的名字……呵呵,你別怪大哥啊……大哥,咳咳……大哥在……那次,咳咳……那次你蠱毒發作,不小心解了幻術……大哥就知道了……知道了你的秘密……大哥我……我……大哥總……咳……是我對不住你……”

佘濤高大的身軀轟然倒地,卻依舊穩穩地送下了那飛速降落的影。

“佘濤!!”極速下落着的她哀嚎着。

萬念俱盡,撕心裂肺。

。。。

“少主,她應當是醒了。”

柳雁雪點了點頭,緊擰着眉,踱步到病榻邊,她目光晦澀地審視着榻上那雙眼無光、半合半睜的人兒,她雙手負在身後,絞弄着指節,不知在想着些什麼。透入窗扉的朝陽,小心翼翼地印在她的身上,一絲絲,一點點,刻畫着那柔美的身軀,描繪着那精緻的臉龐。

她停下了手指的動作,咂了咂嘴,“且不論那舊傷繁雜,疑似中毒中蠱的雜亂脈象,單單那十八處刀傷,二十三處劍傷;其中左臂,左肩,小腹,右肩胛,四處深可見骨;外加右胸透穿而過的倒鉤箭,她居然還能活着。”她偏了偏頭,似乎想到了什麼,轉身看向身旁的雪茗谷弟子,“父親和母親呢?是否會來此焱國的分谷?”

“雪谷主和柳先生還未回信。”

“寧源呢?”

“寧師姐奉谷主之令,前往安排戰亂難民救助點,至今未歸。”

“哼。二人世界,還不忘使喚我的人。”她緊盯着榻上那安靜地不像活着的人兒:汗珠浸透髮根,順着那如同刀刻般鋼中含柔的臉頰滴下,緊抿着的脣蒼白無力,深皺着的眉描述着那不爲人知的殘忍苦楚。

她蹙眉問道:“換藥了嗎?”

“今日還未換。弟子這就去……”

“無妨,拿來給我罷。”透徹的目光鎖在了那緊揪着胸口被單、藏於被單下的手上,她想了想在一層遮掩下那纏滿繃帶的身體,又想了想初見時那破碎狼藉的衣,撇了撇嘴,道,“再給她尋一套和身的男子衣物。”

“男子?她不是……”

“焱國內亂,安向焱發兵之際;暴雨夜,今上喪子際,於焱國境內,身着男子儒袍,遍體鱗傷地倒於陵山腳,麗河岸,身上還綁着半截被刀割斷的麻繩。不難猜測她是從陵山方向一路逃亡而來,而距陵山最近的便是焱國的泉凌行宮,是那明面上已亡,身爲質子的安國皇三子近幾月來的臨時居住地。”

“聯繫近日發生的事,質子殤,戰亂起,可本應因此更加敵對的焱國八王與安,卻於這個節骨點上結了盟。由此可見,她身爲女子卻身着布料上佳的男子衣物,必有着她的原因。”轉頭看了看身旁那恍然大悟卻又欲言又止的師侄,她嘆了口氣,“勿深思。記住,醫者原則,醫人,醫心,不醫行;探病,探方,不探因。既盡己所能,醫者仁心;又少知爲妙,明哲保身。我們是醫,不是神。”

那弟子愣了愣,“雪玲多謝少主教誨。”行禮,轉身,離去。

翹起的嘴角,襯着那燦爛的陽光,很是誘人。她眼角不由自主地瞟向那一本正經跨出門的身影,想想這些被自己母親收養的孤兒,將對母親的敬重不由自主地就會向自己身上轉移,隨便說說便闆闆正正,呆呆愣愣,甚是有趣,她不經笑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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