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守夜的侍衛們抱劍靠在門邊,不停地打着盹。一個黑影劃過夜空,一片看不清顏色的粉末被侍衛們吸入。侍衛不約而同地晃了晃身子, 接二連三栽倒在地, 鼾聲四伏。黑影矯健地從房頂跳下, 左瞧右瞧, 謹慎地手握刀柄溜入了房間。
偌大的房間內燈火未燃, 漆黑一片。那黑影踮着腳尖,摸索地繞過一切,尋到了牀邊。牀上是一團捲成條的被褥, 微微隆起的弧度暗示着被子裡躺着人。黑影輕輕地一手拔刀出鞘,一手抓住被角, 內心暗數三聲, 掀開, 揮刀。
四下陡然亮起的耀眼燭火讓他反射性地閉上了雙眼,待再次睜開時, 見到的卻是被子下那被捲成一團另一牀被子,與身後兩側架在了自己脖子上的刀。那黑衣人在片刻的恐慌後迅速冷靜下來,不動聲色地向着遠處瞧了瞧,他在心頭盤算着挾持人質以突圍的可能性,卻發現自己已經被封住了一切死角。他把牙齒磨地吱吱作響, 賭一把似的伸手摸向了後腰。
唰!一顆帶着勁風的石子敲在他手腕的麻穴, 那還未及從後腰摘下的東西瞬間蕩回原處。一個平靜無波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莫要垂死掙扎了, 我們既曉得了你那讓人自燃的把戲, 又怎會再給你機會出手?”那聲音的主人好似對着另外幾個侍衛揮了揮手, “仔細搜搜他的身,看還能尋到些什麼, 小心着些,莫要打開,更莫要亂聞。”
“是。”
“阿易,沒想到竟真的是你。”佘湛搖了搖頭。
“殿下,我……”
“莫再嘗試狡辯了,”賀昆槿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的話,“火種與迷藥都已經在你的住處尋到,你那日殺害祁公主後臨時換下的太子侍衛服,我們也已經在綏王府的角落裡,連同那被你爲了搶一件衣服而殺了的家丁一同尋到了。你今夜在此,不就是以爲那家丁未死,前來滅口的嗎?”
賀昆槿走向前,巧妙地將那黑衣人的手一捏,手中的刀便滑入了她的掌心。她低頭摸了摸刀刃,又看了看刀柄與掛在那人腰上的刀鞘,“這刀,便是這幾次作案時所用的兇器吧?一會兒去與傷口比對一下,證明起來也當不難。”
上前搜身的侍衛小心翼翼地將搜到的東西遞給了賀昆槿;剩餘的幾個侍衛則走過去,打算給他戴上枷鎖。一個猝不及防的轉身,一道滲血的細薄刀口留在那黑衣人的脖子上,而這不足以致命的一刀的代價卻是兩個持刀侍衛,一個被奪去了刀,一個被掀翻在地。
拿着枷鎖的侍衛們眼看着那吃人的刀刃就要向着自己落下,卻無法騰出手來拔刀抵抗,他倆認命的閉上了雙眼。然而,預想中的疼痛與黑暗卻沒有到來,他們只瞧見冀王殿下飛也似地抽劍向前,和那黑衣人鬥在了一塊兒。撇,掠,挑,不出三招,壓倒性的優勢,那黑衣人便被賀昆槿牢牢地制服在了地上。
秦爍看着自己侄女那精湛的劍術,心頭一陣自豪;佘湛則是稍有吃驚的咂了咂嘴,感嘆着這看似文弱的冀王,實則深藏不露。落在地上的一個紅色荷包吸引了佘湛的目光,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繞過一站一躺的兩人,彎腰拾起,打算打開來細細地瞧。
“慢!”眼見自己的驚呼並沒有及時引起佘湛的警惕,賀昆槿只好鬆開地上的人,持劍飛速將佘湛手中的東西挑飛。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那剛飛至半空中的荷包倏然火光一閃,將熱浪射向四方,將被褥點着。
佘湛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腦門,卻發現額頭的冷汗早已被那撲面而來的熱浪蒸乾。他愣了半晌,這才轉身尋到賀昆槿打算道謝,卻瞧見賀昆槿一臉說不清是喜是憂地眼神看着那地上的人,不,是那地上的一攤焦炭。
“自燃……了?”佘湛捂鼻擋住那令人作嘔的氣味。
“自燃了。方纔那個應當是連根火,主根燃,副根燃。”賀昆槿並沒有看佘湛。
“他這是……臨死之前打算將我一起拖下?”
WWW▲ ttкan▲ ¢ o
“或許他覺得用火燒,都是優待了殿下您的吧。”她眼神利利,嘴角一勾,將佘湛嚇出一身冷汗,“畢竟只有忠誠的燚教徒纔有資格葬身火海。”
“……”生氣了,他定是生氣了,定是藉機報復自己着呢。
“太子殿下方纔拾起的是什麼?爲何會去打開?”秦爍摸着鼻子打破這尷尬的局面。
“……那紅色荷包,從針腳上來看,應當是家妹所織無疑。”佘湛負手走出房門,深吸了一口深夜的空氣,“我本以爲家妹只是抱着種玩玩的心態,卻沒想到她竟是真心的。”
“太子殿下這是何意?”秦爍問道。
“阿易……他本乃前朝鎮國將軍幼子,與家妹青梅竹馬,怎奈焱國傾覆,原本的鎮國將軍也屍首異處。以他的身份,父皇本當是要將他斬首示衆的,可家妹來尋我,我拗不過她的央求,便爲他換了個身份,放在我的身邊當作貼身侍衛。我與他也算是發小,一路來他也是忠心耿耿,便也就以爲他像他所表現的一樣,早將那些東西放下了……”
“呵,我看他對家妹一片癡心,本還打算和親之後便將他留在家妹身邊,怎料到這大逆不道的傢伙竟會害了小四的性命!”將拳頭握地嘎吱響,“我當時怎會一時心軟救下如此一個禍害!”
“他對令妹的心,應當是真的;他殺了令妹,應當也只是個意外,他應當也在爲此痛恨着自己,因此才選擇了自盡。”賀昆槿淡淡的一句話壓下了佘湛的怒火,“隨身攜帶的荷包,案發後低落的情緒。我問過內人,她告訴我令妹脖頸上的傷口乃從左下至右上,且頓在了半中央,應當是爭吵途中的意外之舉。”
“如若我沒猜錯,從令妹會出現在那個偏僻的涼亭裡來看,或許令妹早已猜到這一系列案件的真兇便是他。那日在殿下與寧源談話之時,令妹應當是正好瞧見了獨自守在遠處的他,百般糾結後將他帶至了無人之處,也就是那個涼亭,質問他連環作案之事。兩人或許是爭吵起來了,或許是令妹伸手去搶了他的刀,他下意識地反抗,怎料卻重傷了心愛之人。”
“他手足無措地站在那涼亭裡,看着愛人的生命逐漸流逝,萬千思緒劃過,他或許想過殉情,卻也想過他與你們的深仇。他最終決定將之僞裝成前幾個案件類似的現場,卻在陣圖畫至一半之時聽到了內人的腳步聲,這才拋下手中的東西匆忙離開。”
“他半途中發現自己的侍衛服上濺有血跡,一時恐慌焦急,只得隨意尋了個衣物相似的家丁,殺人奪衣。他卻又發現殿下與寧源的談話已經結束,已無空藏屍,只得將屍體與沾血衣物扔在綏王府的某個角落,打算日後再來處理。之後的事,殿下應當都已清楚了。”
看着屋內那一團已經辨不出人形的焦炭,佘湛的心頭是愛恨交加的。他搖了搖頭,將那些不適宜的情緒一一除去,轉身對着賀昆槿深深一禮,道:“湛多謝殿下方纔救命之恩,近日來湛被仇恨衝昏了頭腦,對殿下與王妃多有誤解,多有得罪,還望冀王殿下勿怪。”
“太子殿下客氣了。”
。。。
柳雁雪在這算不上大的牢房裡來來回回走着,心頭是不安與喜悅交雜。身旁的雪吉在一盞茶前就已經失去了賀昆槿的靈氣,變會了往日的猴模猴樣。柳雁雪曉得這是爲什麼,那是因爲一切都已解決,賀昆槿已無需分部靈識在雪吉的身上,以護自己的安危。這也意味着,賀昆槿,真正的賀昆槿即將來此,兩人即將在真正的相愛後第一次真正地相見。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一彈指、一瞬間都在等待中顯得是那麼的漫長。這每一點的等待,都會讓她忍不住地去胡思亂想,阿槿是不是在前來此處的途中遇到了什麼,事情又是否是真的已經順利完結。
咚咚,期待已久的腳步聲終於響起,柳雁雪在心頭雀躍。三個人,拿着笨重的長串鑰匙低頭快走的獄卒在前,秦爍緊跟其後,而賀昆槿就走在秦爍的身邊。柳雁雪感受到了,她感受到了賀昆槿步履中那按捺不住的激動;賀昆槿也感受到了,她感受到了柳雁雪那投向自己目光中的情深意切。
盼了許久的倆人兒終於在三日後隔門再見,倆人兒那灼灼的目光讓秦爍很想閃去一邊。一側拿着長串鑰匙埋頭開鎖的獄卒冷汗直冒,卻半天也沒尋找到那合適的鑰匙。他清晰地感受到一道不善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脊背,他更是清晰地意識到自己若再不盡快將這該死的門打開,一旁的冀王殿下定會拔劍將自己砍了。可越是這麼想,他的手指就越是在顫。
啪嗒,笨重的鑰匙掉落在地。完了,腦袋完了,那獄卒心想。
鏹!拔劍之聲,果不其然。獄卒縮了縮脖子。
啪!咚!劍風從那獄卒的臉邊劃過,只見那小臂粗的大鎖瞬間斷成了兩截,應聲落地。獄卒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秦爍扶着額,覺得自己的存在頗是礙眼。
劍入鞘,手推門。賀昆槿帶着甜甜的笑容,將那還未從自己的“壯舉”中反應過來的柳雁雪拉入了懷中。她不顧一旁當着背景的兩人,肆無忌憚地吻上了柳雁雪的額頭道,“阿雁,我來遲了。”
“青……阿槿……”摟緊雙臂,雙手摳入了懷裡人的衣。
“嗯,我來了,讓你受苦了。”
幽靜的大牢,異常地瀰漫着甜甜的暖意。終是坦誠相見了的倆人,緊緊地相擁在了一起。當了許久背景牆的二人,一人摸着鼻子,一人哆嗦着手,識趣地走遠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