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田早就在做。”王彥川截住話頭,“現在又拿出來說是要作甚?”
這話一出,周圍所有官員都精神一振。
顯然兩位宰相在這件事上有了分歧。
有了分歧就得分出勝負,不存在什麼擱置爭議。
陳佑現在是首相,所謂擱置爭議即意味着他無法壓下王彥川,那麼這個首相就有些名不副實。
開打了,陳佑沒開口,戶部侍郎孫宣懷出言道:“好叫王相公知曉,清田是在做,可這效果,卻是叫人難言滿意。”
第一個。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孫宣懷。
王彥川目光冷然,但他沒有立刻質問,他要等一等,看哪個人會來替他出手。
如果一個人都沒有,那他就直接服軟。
好在大理少卿楊光義出聲了:“孫侍郎這話倒叫某不明白了,某聽聞去歲清得隱田二十萬頃有奇,何來‘難言滿意’一說!”
“呵!”孫宣懷冷笑一聲:“加上這二十萬傾,去歲天下墾田不過二百萬傾,然在籍戶口有近七百萬戶,便是不算逃戶隱戶,三四戶人家耕一傾田,某倒是不知,楊少卿家可是有天賜奇物可以一傾之地供養四戶?”
這麼點田肯定是不夠的,根據後世修宋史的元人推算,宋時墾田當在三千萬頃往上。
推算到如今,扣除因爲戰亂導致的廢田逃田,當今周國墾田在兩千五百萬傾上下應該是一個比較合適的數字。
楊光義臉色變幻,憤然道:“若是戶籍有誤,又當如何!”
人口數和農田數對不上,至少有一個是虛假的。
孫宣懷聽到楊光義如此喝問,他輕笑一聲,朝陳佑拱手道:“楊少卿所言在理,下官請平章再令天下清田括籍!”
陳佑微微頷首:“孫侍郎所言,也是中書之失。”
說着,他掃視諸人:“去年清田括籍,正如孫侍郎所言,有成績,卻無法叫人滿意。究其原因,要麼是州縣官員糊弄中書,要麼是地方豪族矇蔽州縣官員。”
這就很嚴重了,所有人都嚴肅起來。
“這不論哪種情況,這類官員都不適合再留在主貳官任上。”
陳佑目光銳利,語氣卻稍稍緩和:“只是開年以來大事連連,故而此事一拖再拖,一直拖到現在,可能要等到西北戰事結束才能騰出手來處理。
“方纔我說,農事爲天下根本,農田、農民,就是農事的根本。梳理清楚天下農田戶口,才能處理好天下農事。我看了戶部送上來的彙總,兩府其他相公想來也看過了,去歲清田括籍數目較多的州縣,都是朝廷派人監察審覈的州縣。這意味着,新一輪的清田括籍,不能僅僅是抽抽一部分州縣審覈!”
陳佑話音剛落,薛居正猛然擡頭。
前兩年只要是涉及農田戶口和稅收的監察審覈,一般都是肅政司主導,御史臺、戶部、稅務監還有兵部會視情況安排人手——御史臺有監察之責,兵部則是屯田涉及農田和戶口。
如果要全面監察審覈,肅政司肯定要增加人手,變相增加肅政司的權力。
心思急轉直下,薛居正開口道:“平章所言極是!然而肅政司人手着實有限,天下州縣何其多耶,短短半年,能抽查這些已是不易。”
人手最多的還是稅務監,理論上各州縣稅曹的人它都能調動。
所以,或許天下軍州也可以設立一個肅政曹?
當然這話他不好直接說出來,故而只是旁敲側擊希望陳佑能想到這一點。
陳佑明白最大的限制不是人手,而是交通。
可惜現在交通不可能有太大發展,那麼只能通過增加人手多線並進實現審覈各州的要求。
不過,按照陳佑的計劃,今天只要定下一個方向就行,具體事務可以慢慢討論。
“任何事都有困難,但不能因爲有困難就不去做。”
陳佑雙手交疊放在身前,沉聲道:“我在《軍政四策》裡面說過,發展農事,在四個方面:水利、良種、農具、經驗。今天召集這次都堂議事,我用一個詞來說,就是要‘凝聚共識’。
“所謂‘共識’,大家都認爲應該這麼做、需要這麼做,這就是‘共識’。如何叫天下承平、百姓富裕,我以爲該通過發展農事,諸君可有異議?”
沒人說話。
陳佑繼續道:“要發展農事,前提是清田括籍,諸君可有異議?”
大多數人都把目光投向王彥川和竇少華。
肯定有人心裡又不同看法,但是說不說出來,就看王、竇二人能不能站出來。
見王彥川似乎放棄了,李繼勳有些着急。
“爲了保證清田括籍的真實和準確,必須要加大對這一項的考課審覈。諸君可有異議?”
終於,李繼勳不願再等,他直接質問:“敢問陳相,如若不相信州縣清田括籍結果,前去考課審覈的官吏又如何判斷該結果是否真實準確?”
說完,他似乎鬆了口氣。嘴角甚至帶上些笑意:“換言之,是不是主持考課的官吏還得自己再調查一次?若如此,豈不是徒耗人力物力?此實乃勞民傷財之舉!”
無需陳佑回答,吏部侍郎劉熙古出言道:“李參政久在密院,當是不知吏部考功之法。”
說着,他朝陳佑一禮:“平章,下官請以事例向李參政詳解此法。”
“可。”
得到許可,劉熙古再次一禮,然後看向李繼勳,朗聲道:“假定考課濠州,可取沿淮諸州氣候物產相似者爲憑,按田萊荒治之跡,較戶產登降之籍,驗米穀貴賤之價,考租賦盈虧之數。如此,數州相差無幾,可以其爲真,若有差距多大者,則必有一僞。”
待他說完,李繼勳久久無語,好一會兒纔好似掙扎一般道:“若是此等諸州勾連,又當如何?”
劉熙古臉上似乎浮現出輕蔑的笑容,只是仔細看去又什麼都沒有。
他看了一圈屋內諸人,聲音清朗:“且不說諸州勾連中書是否能察之,便是中書不知,吏部亦會同別地對比。”
“其它地方氣候物產不同,又如何對比!”
李繼勳好似抓住了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