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小江瓷和龍熾莫名其妙在陌生的城市消失了,最後見過他們的賓館服務員也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按照她指點的籃球場去找,也找不見人,他們的父親龍靳華快急瘋了,果斷選擇了報警。
警方分析,可能是兄妹倆在籃球場打球時,被別有用心的人綁架走,由於他們家很有錢,圖財的可能性很大,但在事後,父母兩人誰都沒接到綁架犯打來的電話,如果真的是圖財的話,他們早就打電話來索要贖金了,斷斷不會像這樣,半點消息都沒有。
警方對這個案子還是比較重視的,安排了不少人手,撒下了一個還算大的網。可當他們佈置好監聽電話,並着手調查父母兩人的人際關係,以判斷有沒有結怨對象時,消失了整整三天的小江瓷和龍熾,卻又平白出現,雙雙昏倒在了家門口。
對這一情況,警察雖然摸不着頭腦,但也相當關注,立即把他們送到了醫院,準備等他們甦醒後,再具體地問一些問題。
兄妹兩人都是遍體鱗傷,像是受到了某種折磨。龍熾大多是皮外傷,但不知爲何就是昏睡不醒,相比之下,小江瓷要悽慘得多,受傷自不用說,耳朵也因爲高燒失聰了。
小江瓷甦醒後,一直沉默寡言,常常發呆出神,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有幾個和她關係不錯的同學來探病,她也不講話,有個和她關係最好的小女孩,叫汪月真的,不管怎麼逗她她都不張口,小孩子家容易賭氣,她在臨走前悻悻地撂下一句:
“吃錯藥了吧?哼,神經病……”
這本來是孩子間一時賭氣說的話。誰也沒放在心上,但當她休息得差不多了,警方開始就她這失蹤的三天對她展開問詢時,她的反應之激烈,遠遠超出了警察的想象。要不是她受了重傷,暫時不方便問問題,對象又是個半大的孩子,否則警方肯定會馬上安排一個心理醫師來看看,這個女孩到底是受到了什麼強烈的刺激,導致她胡言亂語。
第一個來調查的警察。姓柳,剛從警校畢業一年,是在她入院一週半後來訪的。
在用紙筆交代了自己的來意後。他就明顯感覺到,小江瓷的表情就變了。
……
而從她語無倫次的話中,最頻繁出現的,就是“地獄”二字!
拔舌地獄,鐵樹地獄。冰山地獄,孽鏡地獄……
在她的口中,她就是從地獄回來的觀光客!
在提到這件事後,小江瓷一反剛甦醒時的萎靡不振,恐懼得哆哆嗦嗦,講話時磕磕絆絆。連比帶劃,甚至主動動筆,把房間的結構示意圖畫了出來。
剛開始時。柳警員還把這件事放在了心上,以爲她是碰到了變態的綁架犯,可她接下來描述的內容,就超出柳警員的接受範圍了。
實在是太荒唐、太離經叛道了。
就這麼一個文文弱弱的女孩子,親手剪掉了一個人的舌頭?讓一個人的身體貫穿了鐵枝子?還**着身子爬過了一座冰山?冰山裡還都埋藏着屍體?
產生懷疑後。柳警員又問了更多更細緻的問題,這下她就回答不出來了。
那人是誰?不知道。
那人爲什麼要綁架她和龍熾?不知道。
爲什麼要把她和龍熾丟回來。爲什麼不乾脆殺人滅口?不知道。
被綁的地方到底是哪?能不能準確地指出來?不知道。
看到柳警員懷疑的眼神,她更加急了,甚至於歇斯底里,因爲太着急了,她講話出現了前後矛盾:
受到那些油畫的誤導,她誤認爲自己是揹着龍熾走出來的,親自看到了那些畫中的實物,但後來,她經過思考,又想起來自己其實是在孽鏡地獄裡暈過去的,那些所謂的“實物”只是畫中的幻境而已。
但僅僅是這個紕漏,徹底讓來調查的柳警員對她產生了懷疑:
這女孩的話到底可不可靠?是不是編造的?
當柳警員拐彎抹角地把這種想法寫在紙上,遞給小江瓷看的時候,她愣了。
她擡起頭來,定定地看着柳警員,低聲問:
“你說我在撒謊?”
警察本來想找個藉口,但和小江瓷雙目接觸的時候,他也有點愣神了。
那完全不是一個兒童的眼神了,包含着仇恨,憎惡,和說不清楚的邪惡感。
所以他沒能在第一時間裡回答江瓷的問題。
而下一個瞬間,小江瓷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抄起旁邊的輸液架,一架子抽在了柳警員的胳膊上,同時響起的還有她聲嘶力竭的尖叫:
“滾!滾出去!”
別說是捱打的柳警員,就連在旁邊陪護的家裡保姆,還有剛剛趕來的父親,都被小江瓷這種狠毒決絕的表情震住了。
那是從來沒在以前的小江瓷臉上出現的神色。
柳警員在小江瓷仇視的眼神和龍靳華連聲的道歉聲中狼狽地走了。
等小江瓷自己安靜下來後,她也覺得不可思議。她從前從沒這麼狂躁過,以前的她,即使跟別人大聲說話,都會感到害羞和不好意思。
解釋只有一個,地獄裡的惡魔入駐了她的身體,把她整個人都變得扭曲和不堪起來。
但實際上,小江瓷沒有意識到,她在下意識地維護這自己那段殘酷的記憶,她不容許別人否定這段記憶,否則,她度過的那些煎熬,又算什麼?只是別人口中的一個幻境而已?
在從地獄脫逃之後的每一個夜晚,小江瓷都會有不同的夢魘,主題都只有一個,鮮血,鋪天蓋地的鮮血,以及這鮮血之後寄予的殘酷的死亡意義。
每次從夢魘裡驚醒,她都會出一身大汗,想要哭,卻找不到可以抱着哭的人。只能抱着枕頭,把眼淚融入枕芯中。
晚上有夢魘,白天也照樣有夢魘。
幾次三番的詢問過後,警察也漸漸失去了耐心。
有關犯人的線索一點也沒有,瘋話倒是聽了一大堆。
她關於地獄的描述,警察是一字不信的,作爲受過唯物主義教育的人,再加上小江瓷年齡偏小,這樣的證詞基本沒有任何採納的價值,不管她怎麼發誓。或是哭泣,頂多能贏來警員的同情,卻贏不來他們的信任。
在她住院滿兩週後。一直在外出差忙碌的媽媽纔來醫院看她。
看到媽媽之後,她的情緒又控制不住了,淚流滿面地抱着媽媽蹭了十分鐘,才帶着哭腔朝媽媽又講了一遍地獄裡的事情。
爸爸已經耐心地聽過她的講述了,但他唯一做的。就是幫她把被子角掖緊,告訴她,她只是把半夜做的噩夢當成了真實,那些所謂的地獄,鮮血,全都是幻影而已。
可她清楚。那不是幻影,切斷的舌頭的觸感還留在她的手心,寒冷的堅冰還貼在她的皮膚。她無法說服自己那是幻影。
因此,她把希望寄託在了媽媽身上。她認爲媽媽會相信她的。
然而不。
媽媽皺起眉頭,無視她緊抓着自己衣襟的小手,轉頭用疑問的眼神看來查房的護士長。
戴着金絲眼鏡的護士長正在往查房記錄本記錄着什麼,注意到江瀚靜的視線後。她扶一扶眼鏡,從她刻薄的嘴脣裡吐出這樣一句話:
“病人的情緒非常不穩定。可能出現幻想症狀,我建議你帶孩子去看看精神科。”
她可能以爲江瓷沒聽見,可她的左耳朵還能聽到一點聲響,這樣近距離的對話,她也是勉強能聽到的。
小江瓷的眼睛頓時直了,整個世界都在她眼前亂成了一團被潑灑在地上的油彩,並定格在眼前,逐漸形成一個又一個重疊的亂碼。
精神科,落在年幼的她的耳朵裡,就相當於判定她,那段可怕的記憶完全無效。
可那明明是真的啊。
她抓着媽媽的衣襟試圖爬起來,可身體抖得像篩糠一樣,手指也沒有力氣,她用盡全身力氣喊道:
“我不是幻想!我真的見過,拔舌地獄,還有……還有冰山地獄,我沒穿衣服,從上面爬過去……好冷好冷,我不可能把這個弄錯的!”
護士長聽到她的哭喊聲,也皺起了眉頭,她往記錄本上又寫了些什麼,才把本合上,冷冰冰地說:
“我會把病人的情況向主治大夫彙報,如果有什麼安排,我會第一時間通知家屬的。”
江瀚靜點點頭,可還沒來得及說話,小江瓷就伸手抓住了她的衣領,一使勁,她的襯衫靠上的三顆鈕釦全被扯掉了。
其實,小江瓷只是想坐起來而已。
她得把事情說清楚,要不然的話,自己肯定會被當做……瘋子……
“你們爲什麼就是不相信我!爲什麼啊!!我求求你們,相信我,我說的是真的……”
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她徹底愣了,甚至於一時間啞口無言。
從小,在她的心目裡,媽媽要比爸爸嚴肅可怕得多,由於在學校是教導主任,導致媽媽在家裡也是板着一張冷臉,很少有笑容,但她相對於爸爸,反而更崇拜媽媽,她覺得媽媽冷冰冰的樣子,特別有氣質,特別理性,看起來就像是掌握着全世界真理的女神。
而現在,她從小心目中的女神,除哥哥之外唯一崇拜過的偶像,媽媽江瀚靜,冷冷地把她的手從自己的襯衫上拽下來,整整自己凌亂的衣領,站起身來。
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冷靜理性,但就像是在看一個可憐的瘋子。
自己手裡抓着三顆精美的鈕釦,寒意卻一點不剩地浸透了她的手掌和心臟。
媽媽的眼神,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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