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綿完全被這個眼神驚住了,以至於忘記了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中年男人的眼神像是被磨亮了的刀鋒一樣,閃爍着隱隱的寒光,但在這寒光的表面,卻又覆蓋着一層溫暖的笑意。
也就是說,這個人的眼裡,居然同時存在着兩種不同的情緒!
這個人不僅早就發現了自己的存在,連情緒支配能力都已經達到這種程度了嗎?
卓格格卻不死心地低頭道:
“我的行蹤沒有被任何人發現。也沒有任何直接的證據證明是我動手殺的聶娜娜。現在離開,到底有沒有這個必要?”
聽到從卓格格口裡親口說出的“我動手殺的聶娜娜”,夏綿突然失去了所有的知覺,身體的感官也漸漸地麻木起來。
是誰殺的聶娜娜?
是卓格格?她親口承認了?
怎麼可能,那是她的聲音嗎?還是自己的幻聽……
他的耳蝸裡充滿了潮水的轟鳴聲,但待這轟鳴聲消失後,他才慢慢認識到這個事實:
的確是卓格格殺的聶娜娜。
爲什麼?
那中年男人懶洋洋地晃動着自己的腿,他的眼睛始終是盯着夏綿的,但因爲卓格格低着頭,她沒看到男人並不是在對着自己說話:
“你有三個破綻。”
夏綿看着中年男人對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嘴一張一合,吐出了一連串無限殘忍的話:
“首先,你用來破壞醫院監控的病毒,是從簡遇安那裡弄到的吧?很遺憾,那種病毒。並不是她在網上找的,而是簡白,也就是她的叔叔自行設計出來的。而原先的病毒軟件,早就被簡白銷燬了。因此,接觸到這個病毒的,也只有你和簡遇安兩個人而已。這點。你算錯了。”
卓格格聽到這個消息時,全身微不可察地輕輕一抖,但旋即就恢復了正常,輕聲答道:
“我可以說是我不小心把這個病毒流出去了。這對我構不成威脅,只能成爲懷疑我的根據之一。”
夏綿聽着卓格格不帶任何感**彩的回答,嘴裡發出了淡淡的苦味。
他真的是一點兒都不瞭解卓格格啊。
那中年男人似笑非笑地瞄了一眼卓格格。又意味深長地盯着修,繼續說:
“……第二條。你知不知道,聶娜娜在臨死前,在自己的手心裡蘸着血寫下了你的姓?”
說完這句話的時候,中年男人適時地把自己的視線轉回了卓格格的身上。
果然,卓格格猛地擡起頭來,打量着中年男人。好像是想看出他是不是在撒謊。中年男人悠閒自得地回看着卓格格,一副坦然的樣子。
卓格格看了中年男人一會兒後,不動聲色地收回了自己的視線。並再度低下了頭:
“我的確沒有注意到這個。但我認爲這也不成問題。她和我本來就有仇,很有可能是她栽贓我。她的性格也不是幹不出這樣的事。或者,真正的兇手想要轉移注意力,也是有可能的。”
中年男人見卓格格再次垂下了頭,就又把眼睛轉向了夏綿,嘴角上揚,用口型對夏綿說:
“她這樣講呢。”
夏綿自然看得懂他的意思,不過此刻他完全沒精力去理會他的諷刺,他只覺得悲哀:
這就是他喜歡的人?
這是那個樂天的卓格格?
中年男人緊盯着夏綿,嘴角上揚:
“……還有,就是第三條了。你和夏綿打電話的時候,說你正在洗澡?”
夏綿心一涼:
這中年男人是怎麼知道的?
卓格格的反應卻很平淡,答道:
“對。”
中年男人滿意地撫摸着自己的下巴,狀似無意地說:
“唔……那你知道,你所住的公寓,在昨天晚上7點到9點的時候,剛好停了水嗎?”
卓格格和夏綿一起震驚了!
卓格格再也跪不住了,身形連晃了好幾下,跌坐在了地上。
中年男人仍盯着一臉震驚的夏綿,悠悠道:
“這第三條,如果警察開始調查的話,一定會找你好好談談的。因爲你和聶娜娜有嫌隙,很多人都知道。據我所知,警察今天上午就已經來了你們學校調查了。還好你上午不在,現在警察和你的年級主任已經商量好了,等你明天來到學校就來問你些問題。怎麼樣?你打算怎麼處理這件事?是留在這兒用你千瘡百孔的掩飾手段來敷衍他們,還是跟我走?”
卓格格坐在地上,嘴脣抖索了幾下,好像還在思考着什麼。
中年男人笑道:
“好,我想你很聰明的。”
卓格格突然問了個問題:
“警察如果在她的手心裡發現了她寫下了我的姓的話,不應該早就來找我了嗎?”
中年男人饒有興趣地望向夏綿,輕聲道:
“對啊,關於這個問題,你得好好謝謝簡遇安。”
“簡遇安?”
中年男人氣定神閒地說:
“對啊~要不是她幫你把那血字抹了的話,你估計早就等不到我來提醒你這些東西了。”
卓格格皺起了眉頭,仰頭看着那中年男人:
“她爲什麼要這樣?”
中年男人的嘴角翹起了一個調侃的弧度:
“你可不要誤會,她爲的可不是你,是你家的綿綿。她那個人,腦子有的時候也不好使,尤其是在碰上這些事情的時候。”
卓格格重新低下了頭,猶豫了一會兒後,囁嚅道:
“我……想和夏綿說聲再見。”
中年男人的眼中,在一瞬之間充滿了鄙夷,他貌似不經意地掃了一眼站在會議室門口全身僵硬的夏綿,又望向了卓格格,眼神就像是在看這個死人一樣:
“沒用的東西。”
卓格格絲毫不爲此話所動:
“我就想和他見見面。別的我什麼都不會說的。”
中年男人把一條腿曲起來。勾在桌角處,淡淡地說:
“就算他會死也無所謂嗎?”
卓格格的聲音裡已經有了哀求:
“我不會朝他透露我們學院的事情的,也不會說我要離開的事情……我也只是想和他見一面而已……”
中年男人一點兒不理會卓格格的哀求,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話:
“他會死也無所謂嗎?”
卓格格知道自己的哀求等於間接被否定了,也不再繼續提出這樣的請求。
看到卓格格安靜了,中年男人的笑容更加親切。眼中的鄙夷之情卻也更盛了:
“你知道有些事不能去做就好。幹我們這一行的,什麼感情都不能有。你現在已經廢了,等回到學院裡,你們老大應該會對你進行回爐重造吧。殺個人也能露出這麼多破綻,我很好奇啊,你是怎麼能從神學院裡畢業的?”
卓格格默默忍受着中年人的譏刺。一聲不吭。
中年男人看卓格格這個樣子,也懶得多說些什麼了。從桌子上縱身跳了下來,落地輕捷無聲。他又用眼睛輕輕掃了一眼夏綿,話裡有話地說:
“再者說,他有沒有心情見你,還是個問題呢。”
卓格格還沒有回味出這句話的意思,她脫臼的肩膀就被走到她身旁的中年男人用一隻手隨意地接上了。發出了咔吧一聲的響動。卓格格的臉上卻沒有露出任何疼痛的表情,反倒有些恍惚。
中年男人用一隻手按上了卓格格剛剛接好的胳膊,微微用力。似乎是要用疼痛提醒卓格格些什麼:
“我聽你們老大說過關於你的事情。你能在那麼多孩子的競爭中活下來,就證明你還是有點價值的。別浪費你的價值。如果跟我那個傻徒弟一樣,那就真的沒有一點兒活下去的價值了。懂嗎?”
卓格格定定地仰起頭,對着中年男人說:
“謝謝,方寧叔。”
被卓格格叫做“方寧叔”的中年男人淡淡一笑,雙手插兜,慢悠悠地朝會議室門口走去。
在一把拉開會議室的大門後,方寧叔回過頭來,對卓格格說:
“走吧?”
卓格格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亂的衣衫,跟在方寧叔後面,慢慢地走出了會議室的大門,走出了辦公樓,鑽入了方寧叔停在辦公樓樓門口的轎車裡。
在會議室旁的宣傳部器材室裡,夏綿背靠着大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
剛纔,在他們兩個準備走出會議室的時候,夏綿條件反射地躲到了這個門敞開着的器材室裡。
在無論如何都無法平靜下自己的呼吸時,夏綿反倒放棄了,他猛力地大口喘息着,呼吸着器材室裡略微發黴的味道,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他幾乎要爆裂的心臟稍微好受一點。
卓格格……
夏綿的四肢漸漸被抽去了力氣,他順着背靠的房門,滑坐在了地上。
他和卓格格,認識於高三時,他從那些小流氓手底下把她救了出來,卻被她好一陣搶白和調侃,自此對這個女孩有了些印象。
在大學裡,再次看到這個女孩,他挺開心的,那女孩也認出了他,說要請他吃一頓飯報他當年見義勇爲之恩,最後卻沒帶錢,後來還是夏綿付的帳。
後來,一來二去地,兩個人就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
像所有的戀人一樣,一起吃飯,逛街,互相聯絡,牽手,接吻……
兩個人甚至約定,等到畢了業,就可以結婚了。
但是……爲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夏綿從口袋中掏出自己的手機,想找個可靠的人聊聊天,哪怕不說關於卓格格的事情,隨便說點什麼都可以。
他現在的腦子,完全處於混沌狀態。
所以,當他撥打了安的電話後,等“嘟”聲響起三四聲之後,才意識到自己是在和誰打電話。
可是,電話在響過幾聲後,被掐斷了。
夏綿先是愕然了幾秒鐘,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在幾個小時前,自己才和安絕交。她掛掉自己的電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夏綿頹然地垂下手去,對自己露出了一個嘲諷的笑容:
真是自找麻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