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她還是沒能接回兩個孩子。可她一個晚上都睡不好,即使偷偷起來吃了安眠藥也不管事。要麼她睡不着,要麼一睡着就是做惡夢。夢裡無一不是在尋找自己的孩子,孩子總是滿臉是血,摻雜着眼淚哭喊着要媽媽。她總是碰不到孩子,孩子的胳膊伸得長長的,可她總是撈不到。孩子每每哭得聲嘶力竭,聲音都沙啞了。她急着衝過去想抱起孩子,卻一下子驚醒了。如此反覆好多次,她不敢再睡了,她怕見到孩子那通紅的雙眼,那遍佈血跡的小臉,怕孩子歇斯底里地喊着媽媽。她怕影響到丈夫,只得去兒童房睡覺。可一躺在牀上,也不敢閉上那眼睛。孩子太可憐了,本該有個無憂無慮的童年,可是被老天收回了一切,過早地體會到生死存亡。
被失眠問題纏身的端木塵,外表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首先她的臉總是呈現一片病態的蒼白,眼瞼底下總是青色的兩大塊,眼睛也總是紅紅的。做什麼事都無精打采的。
她從何月家接回了兩個孩子,可不允許他們去外面,整日地關在家裡。有一天程汐澈回家,發現她居然叫了師傅,把防盜窗安在了房裡,避免有人翻窗進入。
孩子的天地變成這不到二百平方的房子。
”小塵,你現在這樣做是不行的。“程汐澈看着兩個孩子可憐巴巴的眼神,不忍地對她提出抗議。
”我知道,但這只是暫時的,你克服一下吧。我不能用孩子的安全去換回自由。我不也是跟他們一樣嗎?足不出戶,哪裡都不能去。“
”你這是何苦呢。唐晚晴她現在是在精神病院,她又出不來。你爲什麼要這樣草木皆兵?那你說吧,你要怎麼樣才能讓孩子出去。他們不可能整天都關在家裡,以後還得上幼兒園,念小學,你讓他們陪着你一直這樣過下去?“
他不理解妻子的做法。對此頗有微語,一開始他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以爲她只是神經過敏,可現在欲演欲烈。他不想插手也不行了。
“你別說得這麼嚴重行不行?事情總是會解決的。我又不可能一輩子都不出門。只是眼下正是風頭期,等躲過了這一陣再說。”她耐心地與丈夫解釋。這件事完全是她一個人在孤軍奮戰,連汐澈也不幫着她。
可不管怎麼樣,她一個人單槍匹馬也會硬撐下去。她的孩子一個都不能少,她的家庭永遠要保持完整,不能讓唐晚晴破壞。她怎麼能懼怕一個精神患者?
“我們又不是做錯了什麼事。你爲什麼要這麼做?退一步來講,即使唐晚晴真的有那麼大的能力,那麼我們也沒有什麼好怕的。該內疚該懺悔的人是她,而不是我們。”
“她是一個神經病,哪裡來的內疚與懺悔。總之我們現在必須小心小心再小心。我那天跟她談了許多話,她也跟我說了,讓我小心一點,看好孩子。孩子是我的命根子,我不能再沒了他。”她說着,望了望正懷裡抱着皮球的小滿。
小滿那可愛的小臉,那揮動着的小胖手,多像她的鬧鬧。
不行,她絕對不允許她的孩子周圍有潛在的威脅。也許她該去僱個保鏢來。
“我也很心疼兩個孩子,我把陽陽也當成我的女兒。我比你還要不忍心看他們發生意外。可是小塵,我們是成年人,要用理性的思維去對待這件事。孩子他們不是溫室裡的花朵,他們也要接受陽光的洗禮,不管我們的家有多少大,他們始終要走出家門接觸外面的社會。家不是一個牢籠。“他握住她的雙肩,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地說給她聽。
人生的道理,她不是不明白。目前的困境,是他不明白而已。
他爲何沒有想過,唐晚晴一個極度危險的人物呢。她不是一個普通的女人,更不是像她外表上來看,是個柔弱的需要有人依附的女人。
她那柔軟的外表底下潛藏着一顆陰沉而歹毒的心,誰要是擋了她的路,她不計任何後果也要搞垮打倒你。可這一點,他沒有參透。
見她沉默,他又說道:“等我吃好飯,就帶他們下樓玩十分鐘。”
“不行!”她一口否決。
“就十分鐘而已,就在我們家的樓下。”
“不行,他們不能出去!”她的語氣很是堅定。
“你……”他感到她的偏執。“好吧,那明天一早總可以了吧。孩子不能老呆在家裡。”
“不行!”她還是沒有一點商量的餘地。
“小塵,你怎麼能這樣專制。他們雖然還是不會講話的小孩,但也是活生生的人。你怎麼能這樣對待他們?”
“他們需要的我都會給他們。可現在他們暫時不能出門。”
她斬釘截鐵的話讓他倒抽了一口冷氣。
這幾年的夫妻生活,他是熟知妻子的脾性。可兩個孩子始終困於家內,那豈不是太可憐了嗎?
“你要我怎麼說你才能明白呢。要不要給你請幾個保鏢來跟在你跟孩子的旁邊。”
“如果你真的有心這麼做的話,我會很感激你的。”
她說得一本正經,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這下輪到他瞠目結舌了。請保鏢那只是給那些有地位,有名望的人會做的事。他程汐澈何時需要請個保鏢侍候他家庭的地步了?
“別開玩笑了。”
“我是說真的。你要讓我們上街去也好,我們可以請保鏢跟着我們。那時你就不需要站在這裡與我爭論了。”
“你真的是……”他無言以對,同時又覺得很不可思議。
最後他當然不會給她請保鏢,因爲認定她是在小題在作。
然而過了幾天,她卻主動跟他說了一個解決的辦法。
“我決定帶着孩子去我孃家住幾天。”
“你要回去?”
結婚這麼久以來,這是她第一次提出要回孃家。他只知道她的親生母親下落不明,後來她父親又續絃了一個比他小十來歲的後母。她從上學起就一直念寄宿學校。因爲她跟後母不和。現在她突然說要回孃家去住。他極爲驚訝。
“對,反正我也好久沒有見過他們了,想回去見見我父親。”
她與父親的感情也不好,因爲後母的緣故都變得生疏了。
“你要住多久?”他沒有截穿她真正的原因,耐着性子問她。
“不知道。”她給了他一個未知的答案。
“你又是爲了唐晚晴吧。爲什麼?都過去這些天了,你還沒有放下嗎?”
“我怎麼有放下?我怎麼知道她什麼時候又會出事?怎麼知道她會不會做出傷害孩子的舉動。”她絞着手指,又露出那憂心忡忡的表情。“我不能再讓孩子冒這個險,所以我必須找個安全的地方。我已經跟他們說好了,他們也非常歡迎我帶着兩個孩子回去住。”
“不行!我怎麼知道你要住多久。你是打算把我一個人孤零零地丟在這裡嗎?“
他表示不解。
“對不起,我也是沒有辦法。不管了,請你多擔待一些吧。如果有空的話,你可以過來看我們。“
”你什麼時候走?“他知道怎麼勸她這個牛脾氣也不可能有迴旋的餘地。
”我已經訂了明天的機票。“
他大吃一驚:”這麼快?“
”是的,我已經把行李都收拾好了。明天你送我們去機場吧。“
”明天我有事!“他負氣地說道。
他的話倒是令她驚訝地挑了挑眉毛。
“那好,我們自己坐計程車去。”她沒有與他辯解,更沒有生氣,而是用一種無奈的語調回答了他。
他心中餘怒未消。
她現在是做什麼事都不用與自己商量的嗎?她只不過是把決定告訴自己,而無需得到他的認可。
這一夜程汐澈也沒有睡好,直到凌晨的時候才朦朦朧朧地睡去了。還是早晨的陽光把他喚醒的。他一看身邊的牀鋪已經空了,一個激靈跳下牀,走到客廳的時候,才發現是虛驚一場。
他們三個人都還在。
只是她忙着給兩個孩子餵食。
“我送你們去吧。”他投降了。萬一他們三人在路上發生了什麼事,他這一輩子都走不出來了。
“不用了,你工作要緊。”她繼續喂着孩子,頭也不擡地說道。
“不,我一定要送你們去。”他堅持。
“真的不用了。我們三個人的東西也不多,就一個行李箱而已。“她已經給一個喂好了,仰起小臉望他,頓了頓,“我們會很快回來的。”
他知道這末一句話是爲了安慰他的。他垂下眼瞼,想到這個家從今天之後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了,不村有幾縷惆悵掠過心頭。
他已經習慣了熱熱鬧鬧的生活,已經習慣了有她陪在身邊的日子,也習慣了孩子們在這個家中吵吵鬧鬧。爲了一件並不重要的玩具發生爭執。
這樣的生活將要掀頁過去。
他不願意讓妻子感覺到自己的失落。男人總是要面子的。他的視線瞥到牆角還蹲着一隻二十來寸的行李箱。
“那好,你們路上小心一點,到了那裡給我打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