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個孤獨地呆在a城才一個星期就已經受不了,想見她跟孩子。不顧公事繁忙,毅然擠出時間過來看他們。
可惜老闆只允許他請三天的假期。
他從來沒有覺得日子過得飛快,這三天的時間簡直是眼睛一眨。七十二小時,簡直比七十二秒還要短暫。到了第三天,終於要分別了。
他去機場之前已經問了她不下數次,到底她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可是她總也不能給個痛快的答案,回答地模棱兩可。
到底老公重要還是孩子重要?他忍不住吃起兒子的醋來。他並不相信唐晚晴會偷偷跑了來跟蹤他們,他認爲那是她的幻覺而已。而且潛意識裡認爲他的妻子應該也去看下心理醫師。可這些話他提過,結果兩人鬧得不歡而散。也許這也是她決定回b城住孃家的決定。
端木塵對於孩子的維護已經達到了常人難以理解的地步。可她這樣做,要躲多久,是個未知數。他決定一回a城就即刻去探望唐晚晴。
終於見到了她了。他的第一直覺就是唐晚晴是個清醒的瘋子,她的瘋狂是暗處涌動的,看似冷靜的臉上淡淡的,別有用意的笑容,將她明顯與周圍的病人區分開來。
她坐在你的面前,表情坦然,彷彿身處在喧譁鬧市之中,而她則是一朵靜待開放的花蕾。她說話有條有理,不疾不徐,只有偶爾有人經過時,纔會顯露出瘋子的眼神與笑容。
他覺得唐晚晴跟自己想像中的不太一樣了。
記憶中唐晚晴是個苗條纖細,溫婉可人的女子,有時說錯了話會露出羞赧的笑容。可眼前的她儼然不是。她很鎮定,雙目清亮帶着尖利。
“爲什麼想到來看我?看我出醜的樣子?”她揪着自己腦袋上的一縷碎髮,撥弄着纏繞於纖細的手指之中。這樣的她看起來纔像是一個病人。
“你爲什麼要跟蹤小塵?”他覺得不必與她拐彎抹角。
“你說誰?小塵,你太太?”她的手指仍然纏着那綹髮絲,眼睛卻從黝黑的髮梢中往外看他,帶着某種含義。
他頜首:”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知道你們倆夫妻都希望我死,死對於你們來說是一種解脫,對於秦然來說也許是這樣。只有我死了,所有的人才會好起來。“
她鬆開手指,那綹亂髮橫亙在她的眉心,顯得十分怪異。
而在這家醫院,有的是各種各樣奇怪發癇的人,卻沒有一個清醒的人。她則不然。
他斷定她是個正常的人,唯一的不正常來源於她的裝瘋賣傻,只有這樣她才能逃脫法律的制裁。
“我沒這麼想過。”
“你如果沒想,你就不會出現在這裡。”她望着他,眼神犀利,嘴角帶着似有若無的一抹冷笑。“我想見秦然,他最近好不好?”
他愣了一愣,隨即說道:“他在國外。”
“我知道,他會不會死?”她揪着自己的衣領問他。
他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如果他死了,我也不想活了。“笑容從她的嘴角消失了,她的表情又被一種恐慌不安而代替了,抓着自己的頭髮,”我那麼愛他,所有的事都是爲了他,他不可以死,他是我活下去的信仰。“
今天他來到這裡,不是想聽這個女人談論自己如何如何愛上一個男人的故事。
”你說吧,你要怎麼樣才肯放過我太太?“
”我沒有對她怎麼樣啊。“她的表情一瞬間變化萬千,冷冷地說道,”我被關在這是,能做什麼,我什麼都不能做。“
”你跟蹤她,你嚇唬她。“他淡淡地說道。
”我能出去嗎?我也很想出去。她害怕了,她是不是覺得很可怕?“她笑了起來,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她的笑容帶着一點點的殘忍。
”你爲什麼不肯放過她?“
”是她不肯放過我!“她變得激動起來,緊張地要從椅子上站起身來。”爲什麼她要查子陽的下落?如果她裝作什麼事都不知道的話,那不就好了嗎?我不會被關在這裡,與這些神經病在一起。“
”你做錯了事,還不知道悔改。“他生氣地說道,”你把子陽害得這麼慘,他們一家人全部都是因爲你而分開了。“
”關我什麼事。誰讓她父母那麼愛管閒事。我軟禁他們的女兒,可我並不想殺她,我對她也不準左吧。她的女兒是我的一手照顧長大的。我一把尿一把屎地拉扯她。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
聽着她那些堂而冠冕的話,他覺得可笑。
”他們的女兒並不是讓你來撫養的,是因爲你害得子陽沒辦法照顧自己的孩子。“
”這隻能怪她愛上了秦然。從小到大,我都是她的偶像,我對她也不錯吧。她大學畢業找不到工作,是我收留了她,供她吃住,還把自己的衣服送給她。可是她卻喜歡上了秦然,她喜歡了我愛的男人。是她先對不起我。“她越來越激動地說道,”我對她哪裡不好了,可她恩將仇報,這樣對我。“
“當初秦然也是你介紹給她認識的,而且那時候你們已經分手。”
他把端木塵講給自己的話一五一十地複述給她。
“她應該要避嫌,要學會說不,爲什麼她不拒絕?我跟秦然沒有分手,我們從來都是在一起,她是小三,她是破壞別人感情的第三者。她有今天的下場,我一點也不奇怪,她罪有應得,還連累了她的父母。她要怪就只能怪自己!”
聽着唐晚晴這是非黑白不分的一番話,他感到啼笑皆非:“那麼小塵呢?你爲什麼要害她?”
“我沒有害她,我害她什麼了。我現在住在這裡,哪裡也不能去,我怎麼跟蹤她。”她說到這裡的時候,明顯地停頓了一下,爾後露出令人不舒服的笑容,“她會不會也跟我一樣,腦子出現了問題。”
她一直在否認自己跟蹤端木塵。
他想也許是小塵搞錯了。她怎麼能夠出去?這種地方不是什麼人都能進來,當然也不是什麼人能夠出去的。
“你回去好好問問她,我真是奇怪,她怎麼想得出來。我跟蹤她,對於我來說有什麼好處。”她捋了捋自己弄亂的頭髮,鎮靜自若地說道。
在他要離開的時候,她站在他背後說了一句話:“我是個瘋子,瘋子做了什麼事來,法律都拿他沒有辦法。”
這句話令他毛骨悚然。他回過頭去看她的時候,風吹起她的頭髮,她露出刀刃般尖利的目光,就像他剛開始進來的時候那樣,她是一個清醒的瘋子。
他去精神病院探望唐晚晴的事,從未對端木塵說起。
而在端木家,因爲沒有鍾海棠的處處作梗,他們倆父女的感情得到了從未有過的彌補與昇華。
“你還記不記得你五歲之前,每天晚上睡覺都鬧着要我講故事,講一個還不夠,要講兩個三個才肯睡。”
她哧地一聲笑開了:“我就在想呢。小滿這麼愛聽故事的習慣從哪裡來的。每天我都講得脣乾舌燥的,他才肯睡覺。”
“那當然是遺傳你的了。”端木鬆用憐愛的目光望着自己的女兒。
“爸,小滿實在太調皮了,我都不知道怎麼管教他。”她趁機向父親訴苦。
這個混世小魔王除了睡覺的時候是天使以外,其餘時間都是魔鬼。他年紀不大,跑步也不利索,可是所到之外,凡肉眼能看到的地方,那擺放在那裡的東西都不能倖免於難。
幸好鍾海棠臨走之前,把自己心愛的化妝品衣物都鎖了起來。
可她的東西卻遭殃了。她在家的時候從不化妝,因此彩妝之類的東西這次一件也沒有帶出來。可是乳液眼霜面霜卻大禍臨頭了。有一次她怎麼也找不到自己的眼霜,質問小滿,他又還沒有達到會解釋的年紀,只好再去買一瓶,最後在端木鬆換季的羽絨服裡找到了那瓶眼霜。
至於陽陽,她也開始犯愁。就像丈夫說的那樣,她沒有一點女孩的樣子,她比小滿大幾個月,整天爬上爬下,害得她經常要擔心她摔跤磕碰到了。
本來她還想再要個女兒,現在簡直看來是自己在找罪受。
“秦然的病治得怎麼樣了?”
“聽說快好了吧。他們也快回來了。“
她每晚都與他們視頻,知道秦然的病情得到了有效的控制,開始長胖了長肉了,身上的痛苦也減少了,臉上的笑容也多了起來。
子陽不再那麼愁眉苦臉地不高興了。
她讓陽陽站在手機的鏡頭裡,可陽陽對於這個幾個月沒見的親生母親,似乎感到很懼怕,很陌生。她總是等子陽說了幾句話之後就跑掉了,再喊她怎麼也不願意再回來。
“唉,女兒都不認識我了。”子陽只能透過屏幕向她嘆氣。
“等你回來就可以經常陪女兒了。”她安慰她。
倒是陽陽與秦然視頻,陽陽常常喊着爸爸,還伸出雙手讓他抱抱。
爲此子陽也很吃醋。
孩子從出生到現在,從什麼都不懂到現在懵懵懂懂,有了自己的個性。子陽在她的生命中缺席了,這種巨大的落差是沒辦法彌補回來的。
孩子的成長只有一次。
“等我回來再也不想跟她分開了。”子陽如是說。
她理解子陽的這種心情,自己也親身經歷過。小滿從一出世就由他奶奶撫養長大,後來她把他接回來住幾天,孩子對她總是很陌生。現在他奶奶病了,她纔有機會接他回來。倆母子的感情纔算是重新培養了起來。
這一天,她帶着端木鬆上街。
他們倆父女很久沒有這樣逛過街了。倆孩子暫時委託給鄰居帶。
她只記得父親在送她去寄宿學校時,兩人駢肩走在一起。
那時端木鬆在她看來身影高大,一手拎着她的行李袋,另一隻手推着行李箱,心不跳氣不喘。只是兩人之間瀰漫着一層淡淡的尷尬。
而現在端木鬆微佝着背,頭髮已經變得花白了,走幾步就喘氣,身體也不像從前那樣了。
”我老羅。不知道還能陪你走多久。“他停下來休息。
”爸,你還不到七十歲怎麼就老了呢。你還能活很久很久呢。”她遞給他一瓶水。
端木鬆接過之後,擰了幾次都擰不開。
她又接過來替他打開了纔給他。
這種情形多像以前她小的時候。每次在外面買飲料買水,都是他擰開了才遞給自己。
她不得不感嘆歲月的無情,染白了端木塵的頭髮,也拖垮了他的身子。
“我現在看着陽陽,雖然她不是你的親生女兒,可是也像你小的時候。”他說到高興處,在空中虛虛地比劃着。“你以前也這麼小,你媽老愛給你買花裙子,也給你扎辮子。不過她不給你扎雙馬尾,說你頭路挑不直,有一個旋。這像我。“
他說着不好意思地抓抓自己的頭皮,笑了。
記憶彷彿回到了從前,回到了五歲之前,那時她還有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她的親生母親還未離開,她的父親還是慈祥疼愛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