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然隔三差五地去看女兒。
倒不是他很思念自己的女兒,可是除了唐晚晴以外,他想不出第二個可以想去的地方。自從他的名聲一落千丈之後,過去的許多朋友都不與他來往了。在這一行是最現實,也是人心最險惡的地方,唯有唐晚晴是全心全意爲了自己。
陽陽會笑了,長牙了,哭了,笑了。小孩子的每一個變化都讓他感到驚奇與欣喜。他不是第一次當父親,卻是第一次去認真地研究小孩子。
原來小孩子的成長,可以寫出一部編年體史書。他不知道小孩子的每一個細微的變化,讓人欣喜若狂。他不是第一次當父親,也曾經有過兩個早夭的孩子。但對於大女兒與兒子,他是充滿了愧疚與的悔的。他沒有參與過他們的成長,從他們變成一顆胚胎開始,他就一直工作拍戲演出。端木塵的每一次產檢都不是他陪同。偶爾偶爾的一次陪護,他還怨聲道載,生怕有人認出了他。
那時的他把事業看的有多重要!
陽陽的小肥手摸到他的臉上,扯住他的髮絲,再把口水留在他的身上,他一點也不生氣。如果換作早幾年的他,只要孩子一動他的髮型,他就開始大聲地訓斥。以致於後來大女兒害怕與他的親近。
他是愛孩子的,包括跳跳與鬧鬧,孩子是他的傳承血脈。偶爾還會做夢夢到鬧鬧渾身是血地躺在地上,還有跳跳。現在換成子陽了,他無時不刻在擔心她會不會出意外,哪怕是磕到了傷到了碰到了,都讓他憂心忡忡。
倒是唐晚晴,他應該感激她,把他的女兒照顧得那麼周到,那麼細心。幾個月該添輔食,該吃果汁,該怎麼引導她坐,爬,都是在有條不紊地進行中。對於這個女人,也是他最愧對的人。
唐晚晴每隔一時間會取出一張明信片給他。背景一直在變,也讓他知道子陽現在在哪裡。他放出狠話,對着妻子隔空放話,可子陽就是不願理他。他取出一份早已擬定的離婚協議書給唐晚晴,希望能向子陽證明自己並不是在撒謊,更不是在威脅她。
唐晚晴默默地把離婚協議收了起來,給他倒了一杯水。突然間她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地叫起來。
“你的手臂怎麼在流血?”
他嚇了一跳,擡起左手臂,看到內側上有一顆痣,不知什麼時候起竟然破了,正流着血。
“沒事,可能是不小心刮到了吧。”他不以爲然地說道,用紙巾抹去了上面的血。只是流了一點點的血而已。這顆痣是自己自從就有的,一直以來都是一顆圓形的黑痣,看了它幾十年,現在發現好像比以前大了一點。
她取來棉籤與碘酒,替他擦拭着傷口:“不如去看看醫生吧。對了,這顆痣是不是變大了?”
以前兩人好的時候,她就知道他的手臂內側留有這麼一顆痣,微微地凸起,以前她常常摸它。現在不敢了。
“是麼?還好吧。”他用棉籤蘸了點碘酒,塗了塗傷口。最近他籌集的電影投資方已經找到了,下個月就可以開拍了。在這種節骨眼上,他可不想去醫院,這象徵着一種晦氣。
“痣變大流血可是一種不好的現象,你去檢查一下吧。”她不安地說道。
“不痛不癢的,爲什麼要去看醫生?一點點小事就急着尋醫問診,以後怎麼還會有抵抗力。”他摸了摸這顆痣,好像比之前更鼓起一點點,新的血珠又迅速地滲了出來。
“我覺得這種事可大可小,還是去看看吧,心裡安慰。”
“好吧,我有空的時候再去。”他嘴上明明答應了她,心裡卻想着是一種敷衍。只要讓他身體不難受,等電影拍完了再說。
“你一定要記得去看啊。”她不厭其煩地說道。
過了幾天,他又籌備挑選女主角了,專門從影視學院的大學生裡挑。一來二去,早就把該上醫院的事拋到雲宵之外去了。
正當他發現自己的胳膊仍然在流血,痣表面潰爛的面積變大了,才急急地抽空去檢查了一下。醫生也沒有說什麼,當即決定替他做手術。
唐晚晴聞訊趕來,秦然已經做完了切痣手術,手臂上纏着一小塊紗布,氣色倒是不錯。
“我可以回家了。”
手術一做完,醫生就囑咐他一些注意事項,可以立刻回家休養。
“痛不痛啊?”唐晚晴看在眼裡,心疼極了。
“有一點。不過不礙事。”秦然道,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陽陽怎麼樣了?”
她哧地一聲笑了:“還惦記着女兒啊。她很好,有我照顧着,你放心。”
“對了,我拿了藥結完帳就可以走了。”他受不了醫院這個氛圍,掙扎着想要起身。
“不多住兩天嗎?”依她的思維,動手術必須要在醫院住兩天才行。
“不住了,小手術而已,三天之後就拿報告,我想肯定沒事。”他完全沒有放在心上。
“那麼我去拿藥辦手續吧。”她自告奮勇地提出來。
“你有沒有子陽的消息?”
“我忘記跟你說了,那天我把協議書拍給她看了,她說考慮一下會簽字的,到時候寄給我。我想應該差不多時間快到了吧。”
他露出失望的神色,接下去又生硬地擠出一絲笑意:“謝謝你。”
“傻瓜,說這些話幹嘛呢。我們是好朋友。”她故意把朋友兩個字咬得很重。
可是把秦然接出醫院,他就急着要去籌備拍片的事,一刻也不想耽擱。她再三勸他也沒有用,末了拗不過他,也只得由他去了。
她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打發女傭離開,拿出秦然的那份離婚協議書走進了那間雜物房。
“簽字吧,別再浪費時間了。”
她把那份協議丟到了坐在窗臺邊,只能透過釘死的木條縫裡往外張望的子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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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張薄薄紙飄飄悠悠地落在了子陽的身上。
子陽打了一個噴嚏。
她怕感染到細菌一樣,退避三舍,遠遠地盯着她,目光陰森,沒有耐心。
子陽從地上撿起那份協議,只看到標題,眼眶的淚早已枯竭。沒有人關心她的生死,在意她的去向。
她慘笑了一聲。
接着啪地一下,一支筆又丟了過來,碰到了子陽那瘦骨嶙剛的手臂上,有點痛,有點不懷好意。
“趕緊簽字吧。你不是想跟他離婚了嗎?現在他成全你了。而且你也不虧,生一個女兒換回五千萬,你不到二十五歲就是一個千萬富婆了。這種不勞而獲的好事,也算是你的福氣。”她甕聲甕氣地說道。
子陽的目光在協議上飛快地掠過,許久不讀報紙,不看書,那些字一個個都認識,可卻是生疏陌生得很,就像眼前唐晚晴的嘴臉。
“我不籤。”連日來的咳嗽令子陽的嗓子更顯得沙啞。“我不會賣女兒的!”
“你不要給你臉不要臉!”她抱着胳膊站着,稍一鬆懈後背就碰到了沾滿灰塵的牆壁,連忙跳開,臉色更顯得陰沉了,“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麼樣子!憑做秦然的妻子嗎?任做陽陽的媽嗎?還有秦然對你夠好的了,你出爾反爾,再三給陽陽換名字,他都沒說你什麼。你認爲秦艾璐這個名字比秦陽難聽吧?當初也是你同意的!我實在是不明白,爲什麼要叫秦陽,你以爲你的名字很好嗎?陽陽攤上你這麼一個媽,真是她的不幸!”
子陽慘淡地笑了,露出白白的一排牙齒,她知道現在自己像個鬼,一個有生命的鬼。陽陽如果懂事的話,一定羞於有這樣一個媽。可她的一切不正是由唐晚晴開始的嗎?
“我就是不想讓我的女兒叫一個你取出來的名字!我不想在她的身上還帶着你有痕跡!”
“我取的名字有什麼不好!我倒是不明白了。秦艾璐,這名字不好聽嗎?我告訴你,我會等你們兩人離婚之後,把她的名字改回來。你知道我給她取的這個名字有什麼喻意嗎?”
子陽握着筆的手在顫抖,她不是不想籤這份協議,也不是想要那五千萬。她捨不得自己的女兒,她也不想賣女兒。
“秦艾璐,因爲我想讓秦然愛我啊。”她指手劃腳地說道,自己先笑開了,眼瞼底下漏出細細的幾條紋。“璐的第一個拼音字母就是l,而我的英文名不就叫luna嗎?我是希望他愛我啊,你明不明白。”
子陽愣怔極了。當初唐晚晴拿了許多名字來讓她挑選,她是考慮過這個深愛着秦然的表姐,會不會把自己的名字摻進她女兒的名字裡,後來每一個都仔細地想過了,確定沒問題才選了艾璐這個名字,可是她真的沒有想到差一點就中了唐晚晴的圈套。
“但我的女兒現在叫秦陽,不是艾璐。”子陽用挑釁的,充滿揶揄的口吻說道。
“那有什麼關係!你女兒叫什麼名字不是由你說了算,是由我說了錯。現在你趕緊把這份協議簽了!”
“我不籤,除非你們再加一條,我的女兒叫秦陽,這一輩子除了她誰也無權改她的名字,否則我不會籤的!”子陽說着就拿起那份協議,作勢要撕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