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達,麗達!給我開開門!”沒等我說話,門外突然傳來了伊娜的聲音。聽到伊娜的喊聲,我慌忙掙脫奧夏寧的手,向後退了兩步來到門邊,握住把手一扭便打開了房門。
門一開,我馬上看到伊娜手端着兩隻茶杯笑眯眯地站在門口,她邊往裡面走邊說:“我剛纔遇到參謀長同志,他說你和丈夫重逢了,正在這裡敘舊。我來一是給你倆送茶水,二是專門來看看我們的女中校的丈夫長得有多英俊。”說完,她把手中的兩杯茶往桌上一放,饒有興趣地打量着奧夏寧,好奇地問:“您就是麗達的丈夫——奧夏寧上尉?”
“是!”奧夏寧有些緊張地站起身來,居然恭恭敬敬地衝軍銜比他低的伊娜敬了個禮。
“麗達,”伊娜沒有按照條例向他敬禮,而是把我一把拉到了奧夏寧的面前,羨慕地說道:“你的丈夫真帥!”接着把話題一轉,逗我說:“把他讓給我做情人怎麼樣?”
“切!”故意不屑地說:“你喜歡就拿去好了,只要他同意,別說當情人,當丈夫都行!”雖然明知道她是調侃我,但我還是覺得臉上有些發燒,說完這話,我瞥了奧夏寧一眼,發現他也羞得滿臉通紅,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好了好了,我還要幫司令部的同志們準備晚餐,就不耽誤你們夫妻敘舊了。”伊娜看到我倆的窘態,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趕忙找個理由,交代了兩句場面話便溜之大吉,出門時順手帶上了房門。
我看到奧夏寧的眼睛還望着門的方向,故意調侃他說:“怎麼,是不是看上年輕漂亮的女大士了?要不你就委屈委屈,做她的情人算了。”
奧夏寧轉過頭,十分尷尬地笑了笑,然後一把抓住我的手,說:“她再漂亮,也沒有我親愛的麗達契卡漂亮。”
我小心地掙扎了一下,沒能把手掙出來,只能讓他拉着重新坐下。剛一坐下,他就迫不及待地說:“麗達,我已經把自己的故事告訴了你,現在該輪到你說了。我們的孩子在哪裡?你又是什麼時候參軍並當上軍官的?”
剛纔在聽奧夏寧故事的時候,我就一直在回憶小說裡有關麗達的情節,聽到他已經這樣問了,我咳了一聲,清清嗓子,開始向他講述起麗達的故事:“那天早晨你離開以後,整個城市裡就陷入了一片混亂,除了不時有成隊全副武裝的戰士從窗口跑過,還有不少的居民拎着行李拖兒帶女地開始向後方轉移。
中午的時候,城防司令部專門派出了宣傳車,沿街廣播,說來犯之敵正在遭受我軍的重創,讓大家保持冷靜繼續待在家裡,並號召積極分子去參加修築街壘和防禦工事的義務勞動。聽了宣傳車的廣播以後,恐慌暫時平靜了下來,不少原本離開的人們陸陸續續地又回到了自己的家中,甚至還有自願者到街頭協助軍隊維持秩序和修築工事。
沒想到第二天形勢便急轉直下,昨天還在安撫大家的宣傳車又上街廣播,這次不是讓大家保持鎮定留在家裡,而是說兇狠的敵人已經逼近我們的城市,爲了避免不必要的犧牲,請居民們都立即向後方轉移。
樓裡的人都轉移了,可我還留在家裡沒走,因爲我要留在家裡等你回家。
第三天的早晨,我一醒來就感到心神不寧。正抱着剛會說話的兒子在家裡來回走動,突然聽到了薩沙的哀鳴。剛開始我以爲自己聽錯了,側耳再聽:沒錯,是薩沙的哀鳴聲。於是我趕緊把孩子放到了牀上,衝出了家門。
我沿着大街循着薩沙的聲音找過去,走了兩條街,我終於看到了薩沙。它的腳瘸了,正倒在血泊中,身體不停地抽搐着,嘴裡吐着白沫,卻始終在嘶啞地叫着。
我走過去,蹲下身體,用雙手捧起了薩沙的頭,薩沙立刻安靜了下來,用它無神的眼睛看着我。”說到這裡,我掙脫了奧夏寧的手,摘下掛在脖子上的銅鑰匙遞了過去:“我一眼就看見這把銅光閃閃的鑰匙,正安然無恙地掛在薩沙的脖子上。
那一刻,我心中突然強烈地感覺到:‘你還活着!我的奧夏寧一定還活着!’
我小心翼翼地從薩沙的脖子把鑰匙取了下來,緊緊地攥在手裡。薩沙看見我摘下了鑰匙,發出最後一聲微弱的哀鳴,眼神迅速渙散下來,垂下了頭,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儘管有人勸我不要再傻等下去,我卻堅信你一定還活着。我抱着兒子每天在一批批撤下來的隊伍中翹首張望,希望奇蹟會突然發生。
但到第五天的晚上,德軍的炮彈已經開始轟擊城區了,於是部隊強行安置軍屬撤離前線。但在半路上,我抱着孩子從車上偷偷跳下來,步行走向自己的家。
當我終於疲憊不堪地回到家,發現房子的一面牆已經讓炮火炸塌。即便是這樣,我依然選擇留下來。伴隨着遠處傳來的槍炮聲,我抱着孩子,爲他吟唱搖籃曲。炮彈在附近不斷爆炸,發出驚天動地的轟隆聲,兒子躺在我的懷裡,竟無絲毫畏懼。
就在這時門突然被撞開,幾個蘇軍戰士衝進來,不由分說架起我,強行抱過孩子向外衝去。沒走出幾步,我回頭望去,發現家裡的門大開着,我拼命掙脫出士兵的大手,瘋一樣衝了回去。
我關門時,突然想到你沒有帶鑰匙,要是回家來了,會進不了屋的,所以只是輕輕地把門帶上而沒有上鎖。然後我再最後看了一眼遠方,纔跟隨戰士們兵撤向遠方……”
“後來呢?”奧夏寧用力地抽着鼻子,再一次握住了我的雙手,眼睛裡充滿了淚水。
“我把孩子放到了波奇諾克的媽媽家,然後就到招兵辦公室去報名參軍。”說到這裡,我不禁打了一個冷戰,貌似以前我告訴不少人,說我是在戰爭爆發前一個月參的軍,而不是戰爭爆發以後。如果將來有人查我底細的時候,知道我連參軍的日期都要弄錯,不知到時會有什麼的後果?
“我到招兵辦公室去報名,卻遭到了拒絕,招兵的人說根據婦女保護條例,生完孩子不滿三年,不能服兵役。我沒有和他們爭辯,而是徑直去找他們的上級。我輕輕地推開軍事委員會負責人辦公室的門,看見許多人正圍着一個少校激烈地爭吵着。我一聲沒吭,坐在角落裡耐心地等待着。一會兒,人都散了,少校發現了我。他問:‘你有什麼事?’
‘我想參軍,卻沒被批准。’
‘噢,爲什麼?’少校好奇地問。
‘他們說我生完孩子不滿三年,不能服兵役。’
少校笑了笑:‘招兵辦的同志做得對,我們不能把一個未成年孩子的媽媽送上戰場。’
‘可是我必須要參軍!’
‘給我一個充足的理由?’
我想了一下回答他說:‘我丈夫是個邊防軍官,他在戰場上犧牲了。’
少校斂住了笑容,顯然這個理由打動了他:‘你知道,我們有成千上萬的戰士都犧牲了。’他不再說什麼,低頭在一張紙上寫着什麼。然後站起來,把紙條交給我:‘去吧,到高射機槍部隊,爲你的丈夫報仇。’”
“爲什麼?”奧夏寧問。
我看着奧夏寧的眼睛,輕聲地說:“爲了給你報仇!當時我在想:也許,必須要有一個德國人倒在我的槍口下,我的心纔會平靜下來。”
“後來呢?”奧夏寧關切地問道。
“我入伍後被編入了新組建的高射機槍獨立營。當年你教授過我槍法和軍事常識,讓我在部隊裡如魚得水,很快就從新兵中脫穎而出,不久就被破例提拔爲下士,並當上了班長。
我所在的高射機槍排全部是女兵,由於沒有排長,負責擔任指揮職務的是副排長基里亞諾娃中士。她原來也是外貝加爾基幹師的,參加過斯摩棱斯克保衛戰,並獲得了一枚勳章。戰役結束後,她便調過來擔任了副排長職務。但她格外看不起我這種沒有資歷又提拔太快的人,所以處處和我做對。
後來我們排移防到波奇諾克附近的171會讓所,因爲我在戰鬥中表現突出,接連打下了兩架德國鬼子的飛機以後,才改變了她對我的看法,我倆之間的關係開始逐漸好轉。
有一天我趁夜間偷偷溜到波奇諾克去看兒子,早晨回來時,在森林見到了兩名德國兵,看他們的打扮,應該是準備潛入我軍後方搞破壞活動的,所以我就把這個情況及時地報告給了會讓所的指揮員瓦斯科夫准尉和基里亞諾娃中士。
瓦斯科夫聽說只有兩名德國兵,稍做準備,便帶着我、熱妮亞、索妮婭、裡莎、嘉爾卡等五名女兵去森林裡搜索。瓦斯科夫對附近的地形很熟悉,他帶我們抄小路趕到了德軍的必經之路上埋伏,打算利用地形和人數的優勢,消滅或者活捉這兩名德國兵。
哪知道事與願違,當德國兵重新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時候,我們才意外地發現,原來德國兵不是二個人,而是十六人,這樣一來,我們不管在裝備還是人數都處於了絕對的劣勢。僅憑我們六個人手中的一支手槍和五支步槍,不光擋不住敵人,甚至還有被敵人消滅的危險。
幸好帶隊瓦斯科夫准尉有着豐富的戰鬥經驗,他一邊派裡莎回去報信,一邊帶着我們四個人和十幾個德國兵在森林裡兜圈子。
可惜裡莎在過沼澤時犧牲了,我們的人沒有得到信息,所以纔沒有派遣增援部隊,只剩下我們幾個在森林和站優勢的德國兵周旋着。在戰鬥中,熱妮亞、索妮婭、嘉爾卡相繼犧牲,我也被手榴彈的彈片擊中,負了重傷。”
“啊?!”聽到這裡,奧夏寧吃驚地叫了一聲,然後伸手在我身上**,着急地問:“快點讓我看看,傷在了什麼地方?”
“傷在腹部,不過早就好了。”我抓住他的手,接着往下說:“你聽我繼續說。”
“嗯。”他點點頭,輕輕地扭了一下我的手掌,然後目不轉睛地看着我,等着我繼續講述後面的故事。
“我負了重傷,血流不止,眼看人就不行了,我難以忍受在痛苦中慢慢死去,便懇求瓦斯科夫給我一槍,讓我能痛快地了斷。可他卻下不了手,最後還是我自己動手,舉起手槍衝着自己的太陽穴開了一槍。……”
“啊!”奧夏寧又一次忍不住叫出了聲,再次打斷了我的講述。看到我不悅地瞧着他,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示意我繼續講下去。
“槍響以後,我就昏迷了過去。不知道過了多久,冰涼的雨水滴在我的臉上,讓我清醒了過來。說來也奇怪,一直流個不停的血奇蹟般地止住了,而且傷口也不疼。我掙扎着把蓋在身上的樹枝掀開,坐起來四處張望,找尋着瓦斯科夫准尉的蹤跡。
天空下着雨,四周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修道院的鐘聲的思路。我站起身來循聲望去,能看見遠處修道院的尖頂,這是個早已廢棄的修道院,照理說裡面不會有人啊,怎麼鐘聲會莫名其妙地響起了,難道是德國人在那裡?
於是我認準了修道院的方向,大步地向前走去。沿路,我看到了被德國兵丟棄的一個個炸藥箱、鋼盔、水壺,甚至還有一把衝鋒槍。我撿起衝鋒槍,熟練地拉開槍栓,發現裡面沒有子彈,便又順手把槍扔到了路邊。對我來說,這種沒有子彈的武器和燒火棍沒有兩樣。
不過就是這些物品成爲了我尋找瓦斯科夫准尉和德國鬼子的重要路標。
我在修道院的門外看見了倒伏在地上的德軍屍體,又聽見屋裡傳出了准尉憤怒的吼聲,我怕他寡不敵衆,急忙撿起一支衝鋒槍衝了進去。
屋子裡有六個德國兵,可准尉手中的手槍裡只有一發子彈。我進去的時候,正好趕上有個德國兵去抓槍企圖反抗。准尉開了一槍,沒有打中目標,我趕緊補了兩槍,打倒了德國兵。其餘的德國兵面對我們的槍口,只好乖乖地舉手投降,當了俘虜。
後來我被送到了列寧格勒的軍醫院,在那裡養傷。沒過多久,方面軍司令員伏羅希洛夫元帥親自到醫院爲我授了勳。出院後,我被晉升爲中士,並被任命爲了普耳科沃無名高地的女子高射機槍排的排長。……”
我把自己到這個時空以後的經歷,一一向奧夏寧講述了一遍,當然前半部分是真正的麗達的故事,而後半截卻是我這個冒牌貨的經歷。聽到用高射機槍平射打步兵、克里姆林宮講臺上發言等等內容,他不禁嘖嘖稱奇,感慨萬千。
講完麗達和我的故事以後,我只感到口乾舌燥,端起桌上的茶水猛喝了起來。奧夏寧張了張口,正想問什麼的時候,門口傳來了敲門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