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秋來得早,中秋時節已經是漫山紅遍,紅葉被風吹起,飄了滿城。
慕容澈走進院落之時,慕容玉坐在砌在山腰上的半亭裡,靠在柱上的頭微微低垂,目光悠遠的看着山下那遙遠的城門,一襲紅衣隨風飄起,合着紅葉紛飛亂舞。
那樣絕美的風姿,讓人不覺屏住了呼吸。
只是一年的時間,他身體拔高很多,去年看的時候他根本不相信他已經十五,可是現在他的身高已經快到自己的高度,那眼裡也不再冰冷的天真,許是秋意漸濃,染透了他的眼眸,讓慕容澈從那一汪碧水裡看到了清愁。
“玉兒。”收起那一瞬間的驚豔和心動,慕容澈換了親和的笑容,走進半亭,道:“風大,在這裡坐久了不好。”
慕容玉眼珠轉了下,往一邊挪了點地方,意思是你可以坐下。
慕容澈撩袍坐在石凳上,順着他的視線看了一眼,道:“他們也應該快回來了。”
“五個月。”慕容玉低聲嘀咕了一聲,慕容澈尖着耳朵聽了以後再想了想,纔想清楚他說的是韓子墨和蕭凌風走的時間,不覺也嘆了一聲:“是啊。”特意請命到北疆來就是想找韓子墨,結果被告知那兩人去加強結界了,等了大半月也沒見人回來,若不是有慕容玉養眼,他早按不下心思,想回去了。
去年建文帝弄了個御駕出征,雖然提前回來,但是從那以後就一直纏綿病榻,就連奇蹟般的勝利都沒有讓他身體好轉,現在更是看着看着不行了,京城裡面已經是風生水起。
他以前是斷然不敢去想那個位置的,母妃沒有勢力,他也不得父皇喜歡,朝廷裡更是一點勢力都沒有,用腳想都沒有一點勝算。
可是他不甘心。
憑什麼!他天資聰慧,讀書又刻苦,連去做質子都忍下來了,本以爲回去後父皇會高興會大賞,結果不過是誇了幾句,連個王都沒有封。
這個時候,梅弘玥的一封信給他開了一扇窗。
與冰國一戰,韓子墨聲名大噪,但是功勞卻都讓給了寧國候和安國候,他本出自清流世家韓家,又是北疆候的外甥,而最重要的是,冰國和拉池海之戰,讓慕容澈徹底被震驚到,那樣的戰鬥力,不要人多,只要千人,就可以壓制皇宮。
可是,韓子墨是梅妃的外甥,是十皇子的表哥,他會支持別的皇子嘛?
當時梅弘玥只是淡笑道:“若是韓子墨真跟韓家蕭家親,爲什麼這麼多年,就回去一次?而且,他就回去那麼一次,還是被人趕回來的,韓家也好蕭家也好就沒人當他是自己人。”
慕容澈擡頭看向說了一句就又只是靜默的看着城門的慕容玉,梅弘玥說,要打動韓子墨很簡單,給蕭凌風好處,韓子墨跟蕭凌風那是生死之交,可是去年蕭擷鼓動皇帝將蕭凌風的統領位置給了韓子墨,對此,柏子衿他們很不滿,若是能安置好蕭凌風,讓韓子墨去掉良心壓力,那麼韓子墨必然會鼎力相助。
男人嘛,誰不想要權勢地位,梅弘玥要的是給梅家平反,要的是他能得到一個能力施展的空間,衛霜要的是重新振奮衛家,要的是讓衛家人刮目相看,韓子墨難道不想要權利嘛?
我可以給他燕國兵馬大元帥之職位,總比他縮在這個北疆要好。
可是,卻要犧牲慕容玉,許諾給慕容玉北疆王的位子,然後以蕭凌風爲王妃,並且不干涉希亞族的風俗,留北疆這片天地給予蕭凌風,那麼韓子墨不可能不答應。
“你在想什麼?”冷漠的聲音從身邊響起,慕容澈一驚,見慕容玉不知何時轉了頭靠在柱子上看着自己,忙放柔了面部表情道:“我在想,父皇的那個提議,實在是有點……”
慕容澈沒有說完,含笑看着慕容玉的反應。
“是說要我娶姐姐爲妻之事?”慕容玉說完後,耳根不覺飛起了一絲緋紅,轉過頭道:“姐姐不會答應的,她已經有了柏子衿,雖然寒淵只是掛名而已,但是也是她的莫塔,她不會答應放棄他們兩人只嫁我一個的。”
“若是,哥哥幫你說服她,你願意接受她其他的莫塔嘛?”慕容澈試探着問道。一個女人幾個丈夫,這在燕國實在是大逆不道,可是在北疆在希亞族卻是最正常之事。
慕容玉扭開了頭不回答,臉頰卻不覺慢慢紅了起來。
*
蕭凌風韓子墨回到北疆城時,已經是紅葉深透滿地金黃的時候。
送了蕭凌風回去休息,韓子墨直接找到了柏子衿。
見韓子墨大步邁進來,柏子衿按捺住了想衝出去見蕭凌風的心,道:“你知道了?”
“嗯,我們從老山口繞回來的,有隊人馬我已經解決了。”韓子墨點頭道,本來應該從北邊返回,路上碰到一個商隊讓他感覺不妙,才繞道老山口從北疆平原過來,果然,已經開始有人打北疆的主意,派人搶劫干擾商線,甚至找上了當地部族的首領。
“我沒查到是誰,不過,已經按照你說的,東西都轉移到隱谷,希亞族的戰士一半回到了柏家谷,入冬後,我會帶老虎他們去隱谷。”頓了一下,柏子衿問道:“這些事情,你爲什麼不讓凌風知道?”
“我們做的只是未雨綢繆而已,最壞的打算,沒必要讓她跟着操心,她那人心直,留不住秘密。”韓子墨從桌上倒了杯水道。
柏子衿懷疑的看着他,看得韓子墨苦笑道:“咱們做這一切都是以她失去靈力我戰死爲前提,這個要告訴她,你覺得她會怎樣?”
沉默良久,柏子衿問道:“爲何,你要以自己戰死爲前提來考慮?韓子墨,你還瞞了我什麼?”
握着杯子的手猛的一緊,韓子墨看着他關上門,將陽光和所有耳朵都關在了外面,從窗戶的縫隙裡透進來的光線活波的跳動着,卻帶着陰冷的寒意。
“柏子衿,我的生母是韓家小姐如今的梅妃娘娘,”將水杯放下,韓子墨聲音清淡的道:“如今京城裡皇帝病重,各個皇子奪權的厲害,蕭擷和梅妃娘娘都要求我回去給予助力,相應的條件是,給凌風一個安全的位置,不受京城動盪影響。”
“我若回去,子衿,我也不知道結果如何,若是失敗,那便……”
柏子衿摔門而去,韓子墨靜默良久,嘴角浮起了苦笑。
他並未全然騙柏子衿,在回來的路上聽得皇帝病重,京城十幾個皇子各展神通後,他就預料到自己要做個選擇。
插手北疆商道的有三家,其中一個便是蕭擷,這說明蕭擷已經不信任他,也是,北疆每年幾百萬的利潤,他就只給了蕭擷五萬兩而已,其餘的都號稱養兵了,蕭擷着急想伸手完全可以理解。
皇權之爭,蕭擷已經參與,不管他和蕭凌風有沒有參與,作爲蕭擷的女兒和外甥,他們兩都跑不掉,蕭擷成,沒有他們兩的好果子,北疆蕭擷必然會想法子收回去,敗,他們兩就只怕要被連坐了。
本以爲皇帝還能再撐上幾年,那時候他已身死,蕭凌風也退回到了希亞族裡,無論成敗,都影響不到了蕭凌風,可是,那老皇帝好死不死這個時候要死!
必須要做決定,京城那邊得扶持個對北疆有利之人,還得要到保證,無論如何,蕭凌風和希亞族都要保住。
韓子墨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恨過蕭擷和那個宮裡的梅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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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得院子裡面清朗的笑聲,柏子衿放慢了些腳步,在門口停了下來,站在樹蔭下面看着院子裡那兩人。
慕容玉換上了一身白衣,拔高了許多的身材修長如竹,披散在腦後的長髮如同緞子一般,就連那嘴角的笑容,都特意帶了些許韓子墨的味道。
而那人,五個月沒見,她臉上多了更多的成熟,眼底沉澱下來的神色連他都有些看不清楚了。
五個月,擔心她的安危擔心她是否吃好睡好擔心她會否水土不服,擔心那兩人在一起……,那心幾乎時時刻刻的都揪了起來,讓他只能讓自己忙到腦袋裡沒有一絲空閒,擔心了五個月,柏子衿的心卻在這一刻起起伏伏,並沒有他意料中的輕鬆。
“子衿~”蕭凌風放開了慕容玉,對柏子衿嫣然一笑,便撲了上來。
柏子衿張開雙臂,在那一刻,決定將所有都拋掉,什麼都不要去想,只要是她喜歡的,她在意的,她想做的,只要能讓她保持這個笑容……
他柏子衿什麼都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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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子墨手指輕敲,帶着微笑看着面前的男人,一年多未見,這個當初狼狽的質子完全換了一副模樣,清俊溫雅,彬彬有禮,眼中帶着恰到其份的溫和和好意,一如他說的話。
“韓將軍,您看這樣可行?”慕容澈微微彎了腰,笑道。
“封慕容玉爲北疆王,蕭凌風爲王妃,不入京,在北疆城設府,也不妨礙蕭凌風按照希亞族習俗和莫塔締結誓約。”韓子墨緩緩的重複着慕容澈說了一堆好處的最後一條,笑道:“真能做到?”
慕容澈神色未變心裡卻是一怔,笑道:“自然,玉兒和蕭凌風的關係你也知道,玉兒很是喜歡她,跟我說這輩子只想和她做夫妻,我也只有這麼個親弟弟,就算是爲了玉兒好,我也不會騙你,而且,韓將軍,你若助我成功,燕國的兵馬大元帥非你莫屬,到時候,誰能騙你?”
“若是失敗了呢?”韓子墨淡淡的問道。
慕容澈剛欲回答,腦中靈光一動,把想說的話嚥了回去,道:“封蕭凌風爲玉兒之妃是父皇的旨意,玉兒並未參與任何事情,就算失敗,那也是我們兩的事,牽連不到他們身上。”
“我能信你嗎?”韓子墨嘴角噙了一絲輕笑,問道。
“我慕容澈若有食言,必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慕容澈舉起手發誓道,見他依然淡笑不語,硬着頭皮接道:“要我受五馬分屍之刑而亡,無子無女,沒有人供奉祭祀!”
這種誓言對燕人來說發的就是最重的了,韓子墨笑着拿下了他手,道:“殿下這麼說真是折煞下官了,不過,殿下,這裡可是北疆,發的誓言都是有神靈作證的,若是食言,呵呵。”
慕容澈背後發涼,心裡不覺泛上一絲怨怒,面容依然微笑着道:“澈真心真意,定然會做到,又何懼報應?”
“那好,我知道你通過梅弘玥在北疆招募了一批私兵,那些人和梅弘玥你這次帶回去,年底之前,我會回京。”韓子墨鬆開了他的手,見慕容澈聽得他話臉上閃過一絲尷尬,轉開頭道:“殿下在冰國召集的部下最好嚴加訓練,現在這個時機,被人抓到把柄,可對你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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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澈走的時候不光帶走了改名爲梅君悅的梅弘玥,還有兩百名梅弘玥從北疆各族召集前來的兵士,組成了慕容澈的鷹衛隊。
站在山嶺上看着那隊人走遠,冷煌望着靜立不動的韓子墨,問道:“你真決定了?京城那裡的水那麼深,你真決定要踏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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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已經無法置身事外了。”韓子墨輕嘆一聲,北海祭地千年以來不被重視也不參與燕國的任何糾紛,那是因爲北疆這裡沒有讓人畏懼的力量,那是因爲祭地從來沒有出現過像蕭凌風和他這樣強大的人物。
如今北疆軍隊的悍勇至少北方全知,而祭地之師的力量,慕容澈也看在眼裡。
若是沒有明年的天祭,韓子墨並不怕,任你京城鬧騰得怎樣,誰都無法對北疆城下手,他有這個信心和實力,但是,明年的天祭卻是躲不過。
柏子衿爲人太過於正直,就算希亞族戰士天下無敵,也鬥不過燕人的陰險狡詐,何況,梅弘玥能從北疆其他族裡替慕容澈召集到這兩百戰士,就說明北疆衆族的心還是向着燕國,說不定,那打商道主意的人裡面,就有慕容澈。
“冷煌,將梅弘玥這段時間接觸的人都找出來。”冷冷說完後,韓子墨轉身就走。
想將觸手伸進北疆嘛?梅弘玥是我帶出來的我自然也可以斷掉他所有的手腳,韓子墨嗤笑了一下,看着前面巍峨的北疆城,大步走了過去。我可以幫你,慕容澈,但是北疆不是屬於慕容玉更不是你慕容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