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季節,初雪新下,北疆候府燈火通明,前院杯觥交錯,後院鬢影衣香,一派熱鬧情景。
今日是北疆候以賞梅爲名宴請世交好友,來的不光有韓家,還有歐家衛家安家樑家等人,北疆候夫人早逝,北疆侯一直沒有續絃,後院還是由老夫人管理,此時後院正堂裡衆家夫人帶着自家女兒正和老夫人以及蕭家那些庶女們和樂融融的說笑着。
本以爲蕭家無嫡女,忽然冒出來一個早逝夫人留下來的嫡女繼承了北疆城守將之職,各位夫人心裡都極爲好奇,免不了言語之間不斷打探。
蕭老夫人心裡極爲不悅,兒子早死的正室是自己親侄女,那裡有生什麼女兒,兒子不願再娶,外人都說兒子情深,她心裡卻明白兒子的真正心思,還不是爲了牽住那入了宮的女人,現在冒出來一個野種說是自己侄女生的,這樣的事她都能忍下來,無非也是兒子那句話,有這兩人,日後蕭府就不再是侯府而是王府,只是這麼當面聽着那些人明誇實貶,心裡那股子火是忍不住的冒。
“說起來,我家侯爺說見着韓家公子,那可真是一表人才。”見蕭老夫人嘴角都開始抽搐,樑夫人捂嘴輕笑着對韓夫人道:“不知道可給定下親事沒有?”
韓夫人一愣,臉色頓時跟她媽一個樣,瞟了眼蕭老夫人,心裡對哥哥恨得牙癢癢,卻只能帶笑道:“我家老爺說子墨還年少,不那麼着急,再說,他現在要在北疆城協助凌風守城,北疆苦寒,若是現在結親,那不是害了人家?”
樑夫人一怔,道:“怎麼韓公子還要前往北疆城嘛?”那邊可是苦寒之地,雖然自己夫君一再誇那少年,但是她可不願意自己女兒嫁到那種地方。
“是啊,過幾日就走。”韓夫人笑道。
過幾日就走?幾位夫人都愣怔了一下,說起了別的話題,不再去提那兩人,這個時候,北疆城應該已經是一片冰天雪地,這個時候去,能到得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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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子墨靜立在門外,聽得裡面夫人們的說笑,嘴角帶起了一絲冷笑。
“站在這裡幹什麼?不會看眼色的東西!”蕭敬汝帶着幾個表兄弟從他身邊走過之時,面帶譏諷的道:“還真以爲自己變鳳凰了。”
已經入了冬,初雪一落,風裡就帶了寒意,冷風從幾個少年進去後落下的門簾外拂過,吹得那門外燈籠裡的燭火都晃動起來。
韓子墨笑意更深。
蕭家繁花似錦烈火烹油般的富貴,靠的都是北疆一脈蕭家人的浴血守護,可是他們卻似乎早已經忘記。
血脈,真能維繫住一切嘛?
這裡,沒人把他和蕭凌風當成血脈親人,那他自然也不會當他們是親人,而凌風,凌風的意識裡,從來就沒有蕭家,她的親人只有柏家山谷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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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公子。”背後傳來的呼喚清冷中帶了倔強,韓子墨回頭,見是跟着樑家公子一起來的少年,記得,是衛家的嫡長子?
可是,卻好似也是不被人重視甚至是忽略的嫡長子。
韓子墨微笑點頭道:“衛公子。”
“在下也想報效國家,不知能否去北疆城從軍?”衛霜看着韓子墨,一雙眼睛清澈如水,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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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夜來臨,韓子墨依然沒有回來,柏家山谷裡依然如同以前一般的熱鬧,卻比以往多了一些暗涌。
幾個少年蹲在山谷邊角的林子裡,眼巴巴的看着正中蹲着的身形極爲高大,身上還刺了好些花紋的少年。
“老虎哥,少族長生日都過了這麼久了,子衿也沒回來,是不是放棄了?”
“我瞧着也是,子衿可一直說自己不是凌風的莫塔,現在不出聲,只怕他是真的不願意。”
“是啊,我覺得吧,說不定子衿他喜歡溫柔的女孩子,凌風太烈了。”
“女人就是要像凌風這樣纔好,夠勁!”
“不過少族長和那個韓子墨一直很要好,莫非是在等着他?”
“可那韓子墨也一直不見啊,我覺得這是咱們的好機會,老虎哥,你帶頭,這第一莫塔,咱們不跟你搶。”
老虎蒲扇大的手掌啪的一下拍在說話那少年頭上,怒道:“搶你個頭,你們以爲我們去說了,凌風就能同意?”
少年們頓時都蔫了下去,是啊,蕭凌風那麼厲害之人,會看上沒有自己強壯的人?
“不管了,明年開春柏子衿都不說的話,我就去說了!”說完後,老虎站了起來,拿起靠在樹上的斧頭道:“我要出去狩獵,你們誰跟着去?”
“不會吧老虎?”幾個少年叫了起來:“現在都極夜了,外面可能冷死人呢!”
老虎冷哼一聲道:“凌風可剛從外面獵了好幾頭蠻牛回來,要是連這都比不上,你們還是趁早死了心吧!”
“不是老虎,凌風那不是普通人啊,她有火之靈力,別說極夜,冰川都是來去自如,這個,咱還是別比了,對了,咱們可以比力氣啊!”少年們狠狠的拖住了老虎的手臂和腿,叫道。
“瞧你們這沒出息的樣!”
“老虎,你別走,停下,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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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着少年歡快的身影遠去,阿肯憋着笑對薩爾道:“想個主意吧,沒見阿摩都愁死了?”
“有什麼好着急的,也不是非要過了十四就一定要定下莫塔的。”薩爾摸着鬍渣子道。
“得了,你知道阿摩着急的是什麼!”阿肯收住了笑,望向了祭壇那邊,眼神深深的道。
“說出來你也許不信,阿肯,我總覺得,凌風跟韓子墨什麼事都不會有。”薩爾低聲道。
阿肯瞟了他一眼,問道:“你的感覺?”見薩爾點頭便不再說話,薩爾的感覺,巫婆說那是一種直覺,一向很準,雖然韓子墨對蕭凌風的確很好,甚至以命相護過,但是有蕭瓏蕭擷的前車之鑑在這裡,他們不敢相信他,更別說燕人的習慣和希亞族完全不一樣,要蕭凌風按照燕人的習慣去生活……
出身希亞族,在希亞族長大,在他們手心裡捧着長大的那個孩子,一想到她居然要去適應燕人的生活方式,心裡就憋得難受,何況,還有另外一個也是他們一手教養長大的柏子衿,那個自小心裡就只有凌風一人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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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摩,我要去北疆城。”閉着眼睛,蕭凌風道。
阿摩正給她梳頭的手頓了一下,問道:“這個時候?去那幹嘛?”
“我是北疆城首領,不能只讓子衿在那吃苦。”舒服的在阿摩身上蹭蹭,蕭凌風道。
“你啊,別給阿摩繞彎子了,你對子衿怎麼想的?”阿摩輕拍了下她頭,笑道。
“阿摩,我從來就沒想過子衿做別人的莫塔,他要是敢去做別人的莫塔,看我不揍他!”頭繼續在阿摩身上蹭,蕭凌風小聲道:“可是,阿摩,要是子衿不想,不願意,或者他並不喜歡我,那我能強求嘛?”
阿摩一怔,把她頭扳起來,問道:“爲何你這麼想?子衿從小心裡就只有一個人,你難道不知道?”
蕭凌風眼睛眨巴眨巴,然後將頭扭了回去,道:“我去北疆城。”
“凌風,你想知道他是否喜歡你,很簡單,你去問他就是,若是他說不願意做你的莫塔,那麼你便將他徹底忘掉吧。”阿摩拿起了梳子,重新給她將頭髮梳順。
“爲何?”蕭凌風沒有回頭,問道。
“若是你都直接說出你心意了,那男人還無法迴應的話,那麼,他便不值得你交心,因爲不論原因如何,你都不是他心裡最重那個。”阿摩淡淡的道,也許是因爲燕人的習俗,也許是因爲顧忌,但是不管那種理由,當時蕭瓏並未答應阿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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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疆城的極夜遠比山谷裡寒冷,室外零下幾十度的溫度,哈氣成冰,稍微不注意,凍掉手腳的都有。
這種天氣,不會有外敵來襲,城裡的人都窩在了家裡,整個北疆城裡的街道上一片靜默。
柏子衿將凍得堅硬的餅子放在火上烤着,拍了拍縮在他懷裡跟個懶貓一樣的蕭凌風,問道:“還想吃點啥?”不等她回答,便又道:“肉已經在烤了。”
蕭凌風像沒有骨頭一般的將身子再縮了縮,嘟着嘴道:“這裡除了餅和肉還有什麼?”
“嗯,還有醃白菜。”柏子衿從桌子端起一碗醃白菜給她看了一眼道,聲音雖然平淡,眼底卻是忍也忍不住的笑意。
這種天氣,雖然她有火之靈力護身,但是放棄山谷那舒適的日子跑到北疆城來陪他,柏子衿覺得整個人都像是浸在了蜜糖裡一般,從頭甜到了腳。
蕭凌風聞了聞那味道,嫌棄的哼了哼,然後勾住了柏子衿的脖子,在他嘴脣上親了親,再縮回了他懷裡。柏子衿是希亞族的戰士,對於他來說,燕國的什麼將軍遠不如族裡第一勇士來得重要,若不是爲了她,怎麼可能留在這裡吃這種苦。
“凌風,”一手翻烤着肉餅,一手摟緊了她,柏子衿低頭問道:“出了什麼事?”她自小就喜歡跟他撒嬌,但是這次,卻總覺得有些不同。
“無事。”蕭凌風打了個哈欠,將頭擱在他胸口,道:“我從絕望之嶺那回來的時候撿的那幾個小孩,也不知道在祭地過得怎樣?”
“你要是擔心,就去看看好了,不管怎麼說,你還是祭女。”柏子衿撕了一條已經發出肉香的肉放她嘴裡,道。
祭地啊,蕭凌風接過肉絲一邊嚼一邊想,是要去下了,那裡好像還留了蠻多東西,也是要去看看了。
“子衿,開春後,我想去冰原走一趟。”張嘴接了第二塊肉,蕭凌風道。
柏子衿一怔,手上依然不停的給她撕着肉,道:“我跟你去。”
“子衿,要是我死了……”咬咬牙,蕭凌風決定按照阿摩所教,把話先說出來,要不她自個都要憋死了。
“別胡說!”柏子衿摟着她腰的手一緊,厲聲道:“極夜裡不能亂說,你不知道嘛?”
“可是……”蕭凌風努力的想將阿摩教的話說完。
“別胡說!”柏子衿猛的低頭吻住了她的脣,將她的話堵在了嘴裡,兩人嘴脣糾纏在一起,舌尖都碰到一起之時,柏子衿猛然回過神來,忙鬆開了她,滿臉緋紅,扭開了頭道:“極夜說的話會成真的,你別再說這種話了。”
蕭凌風目瞪口呆的望着他,然後下意識的舔了下脣,那上面似乎還有少年溫厚嘴脣留下來的味道,一如他這麼多年帶給她的,和韓子墨完全不一樣的溫暖,這麼多年,除了她在祭地那一年,他們一直在一起,他會幫她做所有她不願意做的事,就算再難,只要她說要,他就會去做,希亞族人都知道,柏子衿和蕭凌風是形影不離的,可是,每次別人調笑他的時候,他都會紅着臉的否認……
阿摩說,希亞族裡,如果要浪漫有情調一些,那麼男人跟自己阿好求婚的時候,說的是請讓我進入你的墓地,而要是女人想主動,就只要問男人,若是我死了,你可願跟我共赴天國?
可是阿摩,他都不讓我把話問完,所以,子衿到底是怎麼想的啊!
看着蕭凌風那哀怨的眼神,柏子衿腦中靈光一閃,閃過一個可能,心裡頓時驚喜若狂,呢喃着張嘴道:“我,我自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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噠噠噠,街道外面傳來的馬蹄聲響打斷了他的話,神色一凜,將蕭凌風放在炕上,柏子衿穿上厚皮襖和外衣,套上手套,將面罩一拉,拿起長槍便往外走。
蕭凌風趕緊從炕上下來,隨便披了件大氅,火靈力籠罩全身,追上了柏子衿,牽住了他手,讓火靈力也將他籠罩進來。
如此天氣,就算是最耐凍的北疆馬也要找地方躲避嚴寒,居然還有人能策馬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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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漆漆的天上極光閃過,將街道上的騎士身影照亮,淡淡的青色水之靈氣覆蓋在了馬和人身上,在飄飛的白雪裡閃動着瑩瑩亮光。
韓子墨。
緊拉着他手的肉手放開了他,那人歡叫着撲了上去,直接撲進了韓子墨張開的懷抱。
柏子衿只覺心底一空,然後劇烈的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