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掃前些時候的頹廢,活力全開的蕭凌風回到江陵城,第一件事,就是將那些美食店子一個個的吃了去。
她不說,韓子墨也沒有問,那個時候,她站在那蘆葦叢裡之時,讓他有個感覺,好似她根本不是這個世界之人,那種凜然之氣,那微微昂起頭顱傲然而立的模樣,讓他既熟悉又陌生。
“子墨!”吃得滿嘴流油,蕭凌風不滿的用手中拿着的骨頭敲了敲韓子墨的手,啊的一聲張開了口。
韓子墨莞爾,先拿了帕子將她嘴邊的油擦乾淨,纔去夾了一塊肉放在她嘴裡,道:“也吃點別的,別光吃肉。”
“那個那個!”蕭凌風用下巴指着一盤剛上來的豬肝和腰子,叫道。
這不還是肉……,韓子墨將盤子給端過來,夾了一筷子放她嘴裡,筷子敲敲她手上一邊拿着的一個肘子,道:“先吃完,然後吃點青菜。”這是跟着白虎生活留下來的後遺症吧,說起來,她從小,就喜歡吃肉,連補充靈力都是靠吃肉。
“你讓林朝幹嘛去了?”啃完了一個肘子,蕭凌風好似不經意般的問道。
“易家的當家家主在杭州,易家的主要產業大多在那邊,也有很多山莊,衛霜的人不好過去查,所以,我讓林朝冷箜帶了煌彤過去探探。”韓子墨淡淡的道。對於林朝這次非常聽話的離開,他心裡還是有些詫異,以往不管他說的多嚴重,那小子就是不肯動。
“子墨,你,真的不打仗了?”遲疑着,蕭凌風問出了心頭的疑問。
“嗯。”韓子墨點點頭,擡頭抹去了她嘴角邊的殘漬,笑道:“只是要找慕容澈報仇而已,犯不着牽扯進來這麼多人。”
“子墨……”靜靜的看着韓子墨,蕭凌風輕喚了一聲。
“嗯?”韓子墨擡眸,輕笑。
“我愛你!”露了個大大的笑臉,蕭凌風用堅定的語調大聲的道。
韓子墨臉上如同春水盪漾一般盪開了溫柔的笑意,眼眸裡更是蘊含了濃烈如火般的情意,擡手勾過了蕭凌風的頭,嘴脣便吻了上去。
“大斗師!不好了!”門被猛的推開,然後又被猛的關住,外面的人帶了驚異的聲調道:“其實也沒什麼事,你們繼續!”
“寒天,進來!”
“大斗師,你的臉用得着這麼陰森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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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燕朝延續千年,其中也經歷過好幾次皇權之爭引發的戰亂,但是都是發生在北方,其中那次影響到燕國版圖的戰亂中,身爲皇子的高宗帶領部下過了大江下到江南之地,當時江南和整個南方對於中原之地來說,還是偏僻貧瘠之地遠沒有中原和京城繁榮富裕,高宗以江南爲根基,臥薪嚐膽勵精圖治十年,養出十萬雄兵,趁北方各個派別都已經力竭之時出兵渡江,統一了當時四分五裂的燕國,登上皇位之時,不光將自己皇后的孃家封在了江陵,也給予了江南優惠的稅賦政策。
從那以後,江南之地日見繁華,形成了衆多大型商業城市,和番外開始通商後,更是有了好些繁榮的港口城市,其中最爲繁榮興旺的,首推杭州揚州江陵泉州四城。
而杭州,現在是和王的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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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雨江南,四月正是杭州最美的時節,天氣已經轉暖,紛飛的細雨之中,西湖邊上楊柳青青,鮮花映着波光,將那堤壩上那些着了輕衫豔裙的年輕女子映襯得千嬌百媚。
坐湖邊石頭後面,林朝摸着煌彤的頭,從石頭縫隙裡面看向湖裡畫舫的眼裡一點情緒都沒有,唯有微風拂過,帶起的波光映着那眼瞳,才蕩起了些微漣漪。
畫舫是兩層高的大型畫舫,由幾個撐篙人用力在船後撐劃而划動,畫舫窗戶大開,可以看見裡面輕歌豔舞奢靡無比的場景。
也可以看見居中坐着的一個左擁右抱着美人的年輕人還有他身側坐着的一個錦袍冠帶的中年人。
“那是易禎,易家這一代的掌門人,寒曦嫁的就是他。”冷箜端着兩碗藕粉跑了過來,遞了一碗給林朝後,看了一眼那畫舫,道。
林朝剛抿了一口藕粉,煌彤就流着哈喇子用頭不停的供他的腰,一直拱到林朝收回視線低頭看它,忙下肢蹲好,上肢支撐在地,一副極爲標準的架勢,將舌頭呼啦啦的伸了出來。
林朝看了眼手中的藕粉,再看了眼眼睛都冒了星星出來的煌彤,將藕粉伸過去讓它吃,道:“你確定它真的不是狗?”
冷箜瞅了眼一舌頭就颳了半碗藕粉的煌彤,道:“你不是見識過了?你覺得像?”
林朝摸摸討好的向他笑着尾巴都搖晃成圈指望着再給它來碗的煌彤的頭,將視線又轉向了那畫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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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太湖邊上的一個易家山莊裡,又發現了一個千人坑,以前他聽冷箜和韓子墨他們說起之時,對於這兩個久經沙場之人談論這事之時居然帶了那麼沉重的表情很是有些不解。
直到親眼看到那個場景。
他也算是經歷過兩次大戰之人,兩次大戰死亡人數都是過萬,屍山血海都經歷過,他自覺自己的心已經如鐵般堅硬。
那些婦人,那些孩童,那些老者,那些被撕裂成碎片一樣的屍體,那根本看不出誰是誰的屍山。
讓他當場就嘔吐出來。
那不是人類能做出來的事……
是獸嘛?
然後煌彤開始噴火,那個憨厚可愛最喜歡跟着他們撒嬌的大狗在那一瞬間似乎變了模樣,讓他震驚當場,若不是冷箜拎着他跑得快,說不定就被這傢伙的火焰給燒死在裡面了。
當時,煌彤那一瞬間冒出來的形象,絕對不是他所見過的任何一個人界動物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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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獸,到底是什麼?”視線從易禎身上轉到那因爲酒色過度而年輕輕輕就一副衰敗模樣的和王身上,林朝輕聲問。
冷箜看了他一眼,心想你不是已經見到了嘛?沉吟片刻後道:“來自異界的生物,擁有強大的力量和破壞力。”頓了一下,輕聲道:“其實,你要是想弄明白,可以去問祭女大人,她所知道的,要比我們多得多。”
腦中閃過路上遇到的那些獸,蠱雕,獊狼,鵼的幼獸,最後那隻巨大的蜈蚣一般的獸的模樣定格在腦中,林朝道:“若是有人能指使一羣像江陵侯府裡的那種獸,會怎樣?”
冷箜不覺打了個冷戰,道:“這麼恐怖的事,你別假設好嘛?雖然說嚳也不算高級,可是一羣……那也很嚇人的!而且,獸並非人類能控制的生物,你沒見召喚它來的人是第一個被吃的嘛?”
“那麼,那些千人坑,是幹什麼用的?”林朝視線從和王身上轉到了易禎身後的人影上,淡淡的問道。
冷箜一怔,舀着藕粉的手僵在了碗上,沉思許久後,道:“說實話,我也不知道。”那些千年坑裡面的屍體看上去和被獸撕咬後的模樣很是相似,裡面也的確產生了祭地傳承裡面提起過的魘氣,但是,卻沒有任何獸的痕跡……
“韓子墨也不知道嘛?”林朝驚訝轉頭,問道。
冷箜搖頭道:“說實話,這事,要說能知道點端倪的也就是祭女大人,但是祭女大人什麼都沒說。”韓子墨一直壓着這件事不讓蕭凌風知道,別說去看,連提都沒跟她提過,但是冷箜就是覺得她已經知道這事,而看韓子墨的態度,還有那個沙洲,那個她忽然消失,半個時辰後又忽然出現的沙洲,還有她從沙洲回來後那整個人身上的氣,那種讓他感覺壓迫力極強的靈威……
“你們不知道,也就是說以祭地的記載都沒有出現過這麼詭異的事?”林朝轉身,盯着冷箜道。
“祭地的傳承裡是說過魘氣,人類的各種負面情緒可以產生黑暗之氣,黑暗之氣引來暗獸,而暗獸聚集之地產生魘氣,但是,你也看到了,那裡,並沒有獸。”冷箜將藕粉吃完,對一直留着口水對他搖尾巴的煌彤示意了下空碗,在它失望憤怒的眼神裡將林朝手裡的空碗也拿過來準備還回去,轉身之時,問道:“你看了那畫舫這麼久,是有什麼打算?”
“江南之地太大,咱們這樣一個個的找多費事,抓了那易禎直接問更快。”林朝拍了下氣憤得哼哼起來的煌彤的頭,道。
“哦,那爲什麼不去抓?”冷箜已經邁步出去了,又多事的回頭問道。
“因爲他旁邊有兩個高手,我打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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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禎。”聽得和王懶洋洋的喚聲,易禎回過神來,微笑側頭,道:“在。”
一手撐着下巴,一手摸了摸身邊美人的臉,張口接了另外一個美人遞過來的果子咬了一口,和王眯着眼道:“怎麼,江陵知州的位置都給了你的人,還不滿意?”
“怎麼會?”易禎訝然道了一句,然後恍然,拍了下手道:“屬下只是在想,那衛霜是真情還是假意?”
“你意思是說,衛霜跟咱們聯盟是假的?給幾個官位給孤做人情,不過是爲了讓孤放心,說不定哪天,他那漠北軍就殺了過來?”和王鳳眼一挑,眼裡的流光掃過易禎之時猛然冷冽了一下。
“那倒不是,”易禎眉頭微蹙,低聲道:“衛霜如此做,慕容澈一定忌憚於他,咱們在朝中的人也藉此機會上了彈劾奏摺,聽聞慕容澈已經對他不滿,開始奪他手中兵權,此時和我們合作,是他唯一的出路。”
“唯一的出路?”和王輕笑一聲,道:“易先生也會說笑話了,長安有安王,南海有平王,孤怎麼就成了他唯一的出路了?”
易禎微笑搖頭道:“安王平王都太遠,衛霜漠北城的軍隊被擋在關外,京城郊外的軍隊十有八九已經被慕容澈拉攏,如今他手上只有那已經損耗過的兩萬人而已,若是不和我們合作,上,他回不去,下,他下不來,如今他守在江陵城就是最好的證據。”
“那你爲何還說他是真情還是假意?”和王推開了再度遞上水果的美女,眼中帶了玩味的看着易禎,問道。
“因爲,他讓我們安排那些官員後,就沒有了任何動作,他在江陵城那麼肆意妄爲,慕容澈一定會下責罰,一旦聖旨到了江陵,他就非常被動,所以,他應該積極聯絡我們,要我們打出旗幟從江南出兵,然後他也可以借勢聯絡關外的漠北軍,兩軍夾擊,將京城拿下。”易禎說着,皺着眉頭道。
“易先生,聽說衛霜殺了你的夫人。”和王嘴角微翹起一個弧度,笑道,見他神色一斂,不等他解釋,接着道:“還查封了你易家在江陵郡裡的所有產業別莊。”
微怔過後,易禎輕輕笑了起來,將手中端着的茶碗放置在一邊美人伸過來的手上,道:“那麼一點產業,就算再加一倍送給衛大將軍我都無所謂,至於拙荊,殿下也知道,我們的關係向來不好,她執意要和江陵侯府結盟,有如此下場,我並不意外。”
和王眉毛微挑,嘴角含了一絲玩味,看着他笑了一笑。
易禎也回之一笑,道:“殿下莫不是以爲我因爲這些事所以對衛霜懷恨在心,沒有主動去和衛霜說結盟之事?”
“不是嘛?”和王笑着反問。
易禎搖頭道:“衛霜和江陵侯府有不共戴天之仇,他會對江陵侯府下手我早就預計到了,我那妻子不聽我的非要去幫江陵侯府,說實話,她死了,我反而輕鬆,至於江陵郡那些產業,殿下,等您登上那至高之位,難道還會少了屬下的嘛?我之所以不主動跟衛霜說結盟之事,也是想讓他看清楚,誰纔是他能依靠之人。”
“那麼現在呢?”
“殿下的舅舅於大人,已經於清晨動身前往江陵。”易禎微微彎了下腰,道。
“你是怪孤沒有告訴你嘛?”撐着下巴,和王轉開頭,道:“易禎,你易家是有錢,你也幫我辦了很多事,日後若是繼續好生辦事,孤也可以學學高宗,將你易家封在江南,但是,若有異心,孤也不是那麼好糊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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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畫舫,細雨便飄灑在了肩頭,身後之人撐起了傘遮住了他頭頂的風雨,輕柔的聲音低低的道:“他如此無禮,主人爲何不乾脆殺了他?”
微側了頭,看着身後那嬌美如同湖岸上的薔薇花般的女子,易禎臉上浮起了溫和的笑意,聲音卻清冷如冰般道:“現在還不到時候。”
“化兒逾越了。”女子微微彎腰退了半步,聲音裡帶了些許慌亂的道。
“無妨,只是以後,”易禎手指擡起了女子的下巴,看着她那張在朦朧雨霧裡越發顯得嬌豔的臉,道:“我讓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多餘的,別再想。”
“是,主人!”女子恭敬的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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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手?什麼高手?你打不過我來啊!”將碗還了後總算想明白的冷箜跑了回來,對已經起身站在湖邊柳樹旁的林朝道。
林朝對着前面從畫舫下來的一艘小舟點點頭,道:“你看,易禎身後那兩人。”
冷箜擡眼望去,細雨朦朧中,那撐着傘站在易禎身後的女子身材極其婀娜,那芊芊細腰不盈一握,嘆道:“真是漂亮。”
林朝斜瞟了一眼他,帶了沉凝的臉上忽然一笑,道:“冷大哥,你爲何還沒有成親?”
冷箜臉上的笑容卻一下子消失,嘆了口氣道:“本是定了親的,天祭之時降下的天火將祭地燒了大半,聽說我那未過門的未婚妻爲了救下面村子裡的人,自己沒來得及逃出來,被燒死了。”
林朝一怔,輕聲道:“對不起。”
冷箜卻噗的一笑,道:“有什麼對不起的,其實,我都沒見過那姑娘,雖說都是祭地裡的人,我們家族卻只是祭地裡面一個小家族,家裡所出擁有靈力者最多就是做鬥師而已,韓子墨沒來之前,鬥師在祭地的地位極低,其實就是送死當盾牌用的,後來有祭女大人有韓子墨,我們鬥師才風光起來,那時候,祭女一個人就可以做止師和陣師的事,我們也沒想着和祭地其他人合作,我們這幫跟着韓子墨的鬥師,基本上也沒在祭地呆,大多時候都是在北疆城,可是,那場大火,燒掉了我們那些小家族居住的村子,死了很多人……”所以那三年,他們都是恨着蕭凌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