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黑的殘壁上冒着點點嫩芽,嫩青的草在廢墟間肆意的生長,仿似一夜春風拂過,遍地生機四起。
靜靜的站在廢墟之中,春末的風裡已經帶了暖意,衛霜卻只覺渾身發冷,比那年掉落冰湖裡還冷。
可是,那年那個跳下湖裡救了自己上來的人已經不在了。
挖開土墳,衛釗捧起那骨灰罈的手都在抖,忍不住道:“將軍,就讓她留在這裡吧……”那天衛霜定下出徵日期後,便吩咐將那人屍體燒成灰,衛釗留了個心眼,燒成灰後便給埋了,可是剛一回城,衛霜就問起她的骨灰在哪,要不是他當時病發暈了過去,只怕當時就要來挖墳了。
衛霜沒出聲,只是小心的接過骨灰罈子,用衣袖細細的將外面的污垢擦乾淨,低聲對着骨灰罈子道:“先委屈你下,等過些日子,我去下面找你,就讓他們把咱兩的灰一起撒到大江裡去,到時候,我陪你一起,去你想去的地方到處看看,可好?”
衛釗的眼圈一紅,抹了下眼淚退後幾步,嗚咽不能出聲。
“大哥!”策馬而來的衛晞遠遠的叫了一聲,到得近前翻身下馬後,見衛霜眼底滿是繾綣深情的望着那罈子,先瞧了一眼衛釗,然後問道:“大哥,這是?”
“是你大嫂。”衛霜淡淡的回答讓衛晞寒毛一豎,差點跳了起來,指着那罈子道:“我大嫂是罈子鬼?不,罈子仙嘛?”
衛霜冷冷的掃了他一眼,讓他立時安靜下來,垂手喚道:“大嫂好,衛晞見過大嫂。”
偷偷瞅了眼衛霜,衛晞還是忍不住道:“大哥,你喜歡的不是那誰嘛?怎麼又和這個?”
摸着罈子,衛霜沒有出聲,只是眼底慢慢泛上悽苦滄然之色。
衛晞還想問,被衛釗扯了一把,給拖後幾步,附耳道:“三少爺,就是那人!”
呃!衛晞感覺自己一定大驚失色了,因爲他嘴巴都有些合不攏了,那人死了?死在了黑水關?什麼時候的事?不是,那新帝居然沒有當時就殺了她,而是送到黑水關來殺?
不!北疆城的事情是禁語!不能問也不能想,再也不要去想,要不,我一陽光般燦爛的少年都會變得大哥這樣陰鬱!想點別的!
那人到現在都沒拿欠條來兌現,說不定真是原始人,找不到路,哇哈哈哈,兩萬兩銀啊,省下來我可以幹很多事啊!
“老三。”衛霜的一聲呼喚讓衛晞頓時收起了差點露出來的得意忘形,低頭應了一聲。
“你問我要三萬兩銀子,是準備作甚用?”衛霜用塊綢布將罈子包好,揮手讓人全部退開,問道。
“這個,”摸了摸頭,衛晞訕笑道:“我們起先不是在大漠裡迷了路嘛,都靠那林朝找到了水源,我答應過他,找到水源獎銀五百兩,他找到三次。”
略帶驚訝的瞅了衛晞一眼,衛霜點點頭道:“不能言而無信,嗯,這是一千五百兩。”
“咱這次新軍的表現都不錯,但是上次的獎勵對下面就有剋扣,就比如這個林朝,要不是上次扣掉了他八百兩銀的獎勵,也不會這麼掉錢眼裡變得死要錢!所以我想,留點錢在手裡,要是再剋扣掉了,我就自個貼點給他。”
衛霜的眼神頓時凜冽起來,沉聲道:“居然有這種事?老三,這種事情不是靠自個貼,而是要把中間剋扣的人都找出來,一個個的軍法從事,那些獎賞都是將士們拿命拼回來的,剋扣這種錢的人,一個都不能留!”
“可,上次那賞錢是呂青山的人發的,我也沒法子去處置他的人啊。”衛晞委屈的道,他自己一個銅板都沒留,結果還得了這麼個名聲,很委屈的好吧。
衛霜眉頭深皺,咬着牙沒有出聲,呂青山在西北十多年,二十萬人居然被匈奴壓着打!但是他畢竟是西北都督,他也不能越權去教訓他的人。
深吸一口氣,衛霜收斂了神色,淡淡的道:“就算如此,也用不了這麼多銀兩。你還有何事?老三,最好別等我查出來。”
衛晞臉色頓時一白,想着要是那原始人不按照他的願望走,而是拿着那兩血書直接送到了衛霜面前……
衛晞低頭道:“是這樣的,那個,我不是被風吹跑了嘛?有個人救了我,那個,救命之恩,她要了我兩萬銀。”
衛霜微微一怔,他早知道單靠自家弟弟是絕對不可能安全度過那兩夜一日的,但是,救命之恩兩萬銀?
想着要是那人無恥的將兩人之事說出來藉此敲詐那還不如自己先行坦白比較好,臉色緋紅,衛晞扭捏着道:“其實,那天晚上,我們兩做了,那事……”
還做了那事?什麼事?男女之事?那人是女的?
衛霜的臉色慢慢沉了下來,問道:“你可知那是何人?壞人家清譽豈是一點銀子就能補償的?”
“她不告訴我,我有問她的,我也說了,若是她願意,可以跟我回來,我可以娶她!可是她不願意,她說,只要銀錢,還說什麼兩條腿的男人好找,但是現在錢難賺。”衛晞說完了,掃了一眼遠處的護衛們,又把聲音壓下來道:“她就一原始女人。”
原始女人?這大漠除了匈奴倒是有幾個遊牧民族,但是那些人受燕人影響很深,根本不能算原始人,而且那人還知道問他要銀錢,如若真是原始人,要的應該是鹽和布那種實物,得了,這個單純的三弟只怕又被人騙了……,
無奈的搖搖頭,衛霜道:“這次獎賞應該很豐厚,你的賞金也不會少,早點把錢給人家吧。”
五月初,朝廷的犒賞到了黑水關,除了衆多將領官升一到三級以及極爲豐厚的獎賞外,同時還有封衛霜爲驃騎大將軍回京領賞的指令
因爲殺敵過三百,林朝這次直接升到了七品校尉,拿了五千兩賞銀。
揣着銀票正喜顛顛的準備回去向那人炫耀,剛走到門口,林朝就被人喊住了。
回頭看是柏子衿,林朝拱手笑道:“柏兄!恭喜了!”事後他才知道,柏子衿是個什麼樣的厲害角色,不說他以前的戰績,就這場大戰,直接殺敵都過五百餘人,而且他的手下傷亡最小,還留在後面對傷兵進行收容,這麼一個讓人敬佩之人,居然一直跟他一樣是八品校尉!好在,這次老天開眼,讓他連升三級,升爲六品昭武校尉。
柏子衿只是淡淡一笑,拍着他肩頭道:“有空跟兄弟們喝兩杯去?”
舒明昭從後面上來,笑道:“就是,我說林老弟,你這家裡是有寶啊?成天就想着往家跑?柏兄弟他們過幾日就走了,再不聚可沒時間了。”一邊拖着林朝往前走,一邊低聲道:“你恭喜個屁啊,柏子衿兩年前是遊擊將軍!”
呃?兩年前是五品將軍,兩年後是八品校尉,這得犯多大的錯才能掉這樣?軍隊裡,也這麼危險啊!
獎賞已經下來,衛霜要奉召回京,漠北軍自然也不可能再留在黑水關占人家呂青山的地盤,五日後就會回漠北城。
連續兩場戰鬥,三個月下來,軍中一幫人自然也結交了氣味相投的好友,拿了獎賞後,便三三兩兩或者聚成一羣的在茴香樓裡喝酒。
舒明昭訂的是三樓的包廂,位置偏裡,一路走上來,習慣性的掃視了下別的包廂裡的人,見其中一個包廂裡坐着的是呂青山手下心腹偏將和幾個陌生人,不覺微微頓了下腳步,被後面的柏子衿不動聲色的撞了下,然後從他邊上走了過去,心裡一怔,面帶微笑的手勾住隨後走過的林朝肩頭和正看過來的偏將頷首示意,見偏將釋然一笑,才和林朝並肩走進了最裡面的那個包廂。
走進包廂,桌上已經擺置好了菜餚和酒,小二識趣的退了出去,將門關上,在外面將一個屏風給堵住了這個牆角的包廂。
走進包廂,舒明昭就放開了林朝,疑惑的看向柏子衿。
“鷹狗。”柏子衿輕輕道了一句,然後徑直坐下,拿起酒壺笑道:“這地,明昭兄有份子在裡面?”要不這裡的人怎麼這麼聽你的,一個眼神就知道怎麼做?
“當初店家出了點事,幫了他們一些小忙,呵呵,是給了點份子。”舒明昭笑着坐下,然後微蹙了眉,低聲道:“你怎麼知道?”
“他們身上的味道,”斂了笑容,柏子衿臉上浮起了一層恨意,低聲道:“那些北疆冤魂,可都跟着他們呢。”
怔忪半晌,舒明昭道:“難道是爲那事來的?”說完後,又搖頭道:“不會,我做得很乾淨。”妓營裡的人早已經被燒得焦黑無法辨認,那三樣首飾,在蕭家人被髮配到黑水關時,就已經被那個叫邀月的庶女給搶去,倒是正好做了物證。
左右看看,林朝滿臉疑惑的問道:“什麼事?啥是鷹狗?”
柏子衿哈哈一笑,道:“這跟你無關,林小弟,別問了。”
林朝應了聲,果斷的不再追究,雖然他很敬佩這兩位哥哥,但是更加明白明哲保身的道理,有些事情,不是他能參與和追究的。
“來來來,今兒咱們是替柏大哥送行,”舒明昭舉起酒杯敬了柏子衿,又笑道:“過些日子,只怕我就要替林小弟送行了。”
“我?”林朝一口酒嗆在了喉嚨裡,連咳了好幾聲後,驚訝的道:“爲何替我送行?”
“你沒聽說?”聽得他話,舒明昭的眉頭挑起,詫異的道:“衛小將軍和你們這幾個校尉要跟着衛大將軍回去,此次你們都升了官,皇帝召你們回去帶新組建的禁衛軍。”
“啊?”林朝完全驚呆了,指着自己道:“你弄錯了吧?我沒聽說啊?再說,我跟衛小將軍他們又不一樣,我可沒個好出身。”
“林小弟,只怕舒兄說的是真的。”柏子衿嘴角帶了冷冷的笑意,道:“衛小將軍是皇帝屬意的人,要他來這裡,不過是跟着衛大將軍來賺功勳的,這樣回去領禁衛一營統領之職就不會唐突,只是,禁衛一營的統領責任重大,衛大將軍自然不會放心讓衛小將軍下面無人,你瞧着,最多兩日,衛霜就會找你,以帶你回京並給與前程來籠絡你。”
左右看了看,見兩人臉上都是那種神色,林朝心裡便明瞭,這隻怕是事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