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城本是爲防禦北海衆族而造,位於關隘險要之處,小城不大,也沒有多少擴建的空間,一下要從不到一萬人的配套升級到三萬人的配套,經過阿肯實地調查了半月後,給出答案,不可能,但是可以有折中方案,就是在北疆城下面,再造一個新城,安置軍隊。
看着擺在桌上的預算表,柏子衿直接傻眼,擡頭望着老神在在的阿肯,道:“這麼多?”
“多嘛?要很多錢?要多少錢?”蕭凌風從自己荷包裡掏出韓子墨和阿摩給的零花錢放在桌上,笑眯眯的道:“我晚上可以不吃肉餅,這個給阿肯。”
“我說凌風啊,”阿肯嘆了口氣,將那些碎銀子給她推了回去,道:“你晚上還是去吃吧,這裡需要的錢,如果用來買肉餅的話,那些肉餅都可以把整個烏林柏家山谷給填滿。”
“啊!”蕭凌風的嘴巴頓時張得老大,一整座山谷的肉餅?好吧,將嘴巴合上,蕭凌風道:“這個,還是等子墨回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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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當初雪落下,韓子墨也沒有回來。
祭地頻頻派人前來,蕭凌風不回去,祭地便不時派些人前來聯絡感情,從年長的三師到新晉的學徒,後面,連一般不出谷的女孩子,也從祭地而來。
聯絡了三天感情後,蕭凌風后知後覺的明白,這些如同鮮花般嬌嫩的女孩子可不像前面那些人是勸她回祭地的,這幾個,就是衝着寒光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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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那些身穿華麗衣衫,行若嬌花面上帶着恰如其分的羞澀的少女們,給寒光又是端茶又是遞帕子,阿肯嗤笑一聲,捅了捅被涼到一邊的蕭凌風道:“看到沒有,我跟你說的沒錯吧,燕人不是好人,燕國的男人更不是好人,他們喜歡拈花惹草,都是幾個女人伺候一個男人,他們對女人也不好,你瞧那驕傲樣子,只會嘴巴里哄了你高興……”
這樣的話阿肯說的不止一次了,蕭凌風茫然的望着他道:“這個,我本也沒覺得他是好人啊。”寒光這人整天板着一副冰山臉,好似人家欠了他一百個肉餅的錢一樣,最可惡的是,那個差點害死他們的大祭師,還是他爹!
阿肯揉了揉額頭,帶了些無力的道:“我是說,燕人都不是好人,你看,還是咱們希亞族的最好對吧?”
蕭凌風猛點頭,笑道:“那自然是!”
“我說凌風啊,今年你就滿十四了吧?”阿肯嘴角有些抽搐的問道,見她一臉天真的點頭,猛的在她額頭上彈了個爆栗子,喃喃自語了一句:“阿狸明明很聰明啊,怎麼這個就這麼笨。”
看着阿肯帶了落寞的背影遠去,捂着額頭的蕭凌風忽然開了竅,想起來按照希亞族習俗,過了十四歲生日後她就算成人,可以和男人定盟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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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六日這一天,北疆城起了暴風雪,風雪掩蓋了森林和北疆城,落下了厚厚的積雪,城牆守衛大多都在塔樓裡縮着烤火。
“子衿。”蕭凌風用火靈力暖着手中的食盒從城樓下跑了上來,四下找了一下,看到了在風雪裡依然一絲不苟的巡視着的柏子衿,跑到他面前喚道。
見她滿頭都沾滿了雪花,柏子衿將大氅一張將她裹進自己溫暖的懷裡,帶了她進到旁邊一個塔樓裡。
“這麼冷,你來幹什麼?”將風口堵上,塔樓裡便溫暖許多,柏子衿回頭問道。
左右看看,蕭凌風將食盒放在了桌上,坐在了小牀邊,從食盒裡拿出熱茶熱飯,道:“你沒回去吃飯,我想着給你送過來,這麼大風雪,北海人也不會過來了,你怎麼還在這裡巡視?”
接過熱茶喝了一口,柏子衿微蹙了眉頭道:“我總覺得不安,今年北海那邊太過於安靜,整個夏天一點事都沒找,這太不尋常,我見韓子墨那裡的燕人書裡寫着,有一個計謀叫什麼偷襲,我怕他們也像燕人那樣,趁我們不注意來偷襲。”
給他擦去眉頭上的雪花,蕭凌風笑道:“你傻啊,迷霧森林裡面這個時候那裡過得了人?燕人的書裡,不也有個前提叫因地適宜嘛?”
想了想,柏子衿點頭道:“你說的對。”
“你怎麼想起看燕人的書了?”蕭凌風湊了湊和他擠在一起,問道。
垂了眼簾,將熱茶一口氣喝掉,柏子衿沒有出聲。蕭凌風被封了這麼一個官,聽那些來宣旨的人講,她這是燕國有史以來第一個女將軍,也是最年輕的將軍,而且,還要帶領三萬人的部隊,以後說不定還要出去打仗,他阻止不了她以後的事情,但是至少,他想讓自己更強一些,能承擔更多一些,那麼,她的壓力也就會少很多,甚至,都不用她出戰。
要強,燕人的戰爭可不是武力強就行了,當韓子墨這麼說的時候,他就決定了,那些麻煩難讀還繞來繞去的燕人兵書,他一定要全部弄清楚!
“子衿,咱們回谷裡去吧。”把頭枕在了柏子衿肩頭,蕭凌風玩着他垂下來的頭髮,輕聲道。
柏子衿拿起餅子一口口慢慢咬着,搖頭道:“你和阿肯回去,阿摩一定早就給你準備好了成人禮,我等韓子墨,城裡,還是要留人。”
原來北疆城的守將是蕭瓏和慶凌,去年也是有慶凌在,他們才能回谷裡,可是現在韓子墨和慶凌都不在,他們再一走,難免下面人會有什麼想法。
蕭凌風側頭望了他一眼,難道只是阿肯和阿摩他們的想法?其實子衿自己一點這個意思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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吼!的一聲虎嘯從暴風雪裡傳了過來,蕭凌風猛的一驚站了起來,道:“好像是虎兄?”說着,打開門衝了出去。
城牆下面白茫茫一片中,依稀有頭白斑虎,見她出來,再次仰頭大吼一聲。
“凌風!”見蕭凌風縱身就欲往下跳,緊追着出來的柏子衿一把抓住她,將自己大氅給她圍上,道:“小心。”
“嗯,虎兄說有點事要我去,你放心,我去去就回來。”對柏子衿莞爾一笑,蕭凌風躍下了城牆。
狂風吹過,凍得柏子衿一個打了個冷噤,忙退回塔樓將門關上,披上另外一件大氅,望着她剛纔還坐着的地方,柏子衿拿起餅又放下,長嘆了一口氣。
我並非不想跟你回去,不想等你滿十四歲後第一個對你提出誓約,可是,凌風,你心裡最希望第一個提出來的人,是韓子墨,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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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呼嘯,森林裡面的積雪已經蓋過虎兄的膝蓋,但是虎兄依然矯捷如飛的帶着她往西邊走。
一邊用靈力將人虎都護住,蕭凌風一邊看着兩邊路線,跑了有半日後,她才確定,虎兄要去的地方是絕望之嶺。
絕望之嶺並非一座山嶺,而是連綿不斷將北疆北海冰原和大草原隔開的巨大山脈,因爲其山路難行,又多高山雪嶺,所以被稱爲絕望之嶺。
從北疆城,就算是白斑虎的腳程,而且走的都是山間直道,到了絕望之嶺最高峰之時,也已經是二十日了。
將已經精疲力竭的虎兄留在了它還能休息的地方,按照虎兄的指引,蕭凌風自己一個人上了山。
這邊山脈雖然沒有赤峰高,卻比赤峰更加竣險,山上冰川也是億萬年都沒有人煙出現過,在晨曦下反射着純淨的光澤。
太陽逐漸升高,冰川上的風雪更大了起來,蕭凌風渾身籠罩上了火焰,一步步的走上了冰脊。
繞過冰脊,前面便是一個小冰谷,不出她意料的,那冰谷裡跳動着一朵鮮紅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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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京城秋色正濃,幾枝桂花枝從雪蕊殿外探了進來,讓殿內浮動着淡淡的桂花香味。
梅妃將茶碗放在一邊宮女伸出的手上,擡眼看向那站在下首低垂了頭的少年。
身形挺拔,姿容無雙,行走進來之時那溫雅舉止翩然風度,讓她有一時恍惚,仿似看到了二十年前那個京城第一少年,隨後她便回過神來,不,這個少年比之當年的蕭擷更加美貌更加優秀。
在北疆長大,有着祭地最強鬥師之名,經歷過無數次生死之戰,雖然舉止溫潤如玉,步伐間卻帶了殺戮決斷出來,那種隱忍的殺氣,讓他更加吸引人。
這是我兒子,梅妃心裡不覺驕傲起來,自動的將自己三番兩次的派人去置他於死地的事給忘了。
那都是哥哥他爲了韓家的富貴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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抹了下眼角,揮手讓不相干的人都退了出去,梅妃輕聲道:“你舅舅,都跟你說了吧?”
韓子墨笑得有禮和煦,拱手施禮道:“是,舅舅都說了。”
“你弟弟……”
韓子墨看着她出聲後故作慌亂的四下看了下,捂着胸口做出難受的樣子,然後輕斂柔眉,微籲香氣,那種造作的樣子,心裡嗤笑,面上卻更顯恭敬的道:“北疆城,聖上已經下令增軍到三萬,以我北疆戰士的勇猛,中原十萬軍隊都不在話下,請娘娘放心。”
梅妃眉頭逐次舒展,帶了盈盈笑意道:“我會找機會讓你立功,日後封侯拜相,甚至封爲異姓王,都是可以的。”
“多謝娘娘!”韓子墨深施一禮道。
“你,見過十皇子了嘛?”
韓子墨微微一笑,道:“此時,侄兒跟十皇子見面,不妥。”
梅妃一愣,然後便笑而頷首,道:“是,你說的對。”她這裡剛吹着枕頭風讓皇帝下旨封官給兵,那邊就讓兩人交好接觸,皇帝雖然糊塗,但是朝中那些大臣可不會一起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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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宮門,在門口靜立了一會,對牽着他馬過來的小太監微笑道謝,韓子墨上馬緩緩而行,直到出了宮門前的大道才加快速度奔跑起來,帶了花香的風從他身邊拂過,那甜膩膩的味道讓他只覺得那胸口如同堵了個大石一樣,壓得他氣都喘不過來。
在京城中呆的時間遠超過他的預期,再過兩日就是蕭凌風的生日,只怕山谷裡早已經熱鬧起來,說不定,柏子衿都已經出聲了,更說不定,在那篝火邊,在那老巫婆的祝福下,她已經在柏子衿的胸口上刻下了她的名字。
可是,他卻回不去,也不敢回去。
到達京城,蕭擷果然找他密談,除了哭訴父子情誼以外,還說了他的野心。
他要扶持梅妃的兒子上位,等大事一成,他就不再是北疆候,而是北疆王,整個北疆之地都將是蕭家之封地,而韓子墨作爲他的兒子,將永遠擁有北疆一地的權勢。
蕭擷說得熱血沸騰,他卻只覺得心寒如冰。
細細的雪花飄落下來,溫柔的如同情人的手般撫在了他的臉頰上,韓子墨擡頭,看着京城的初雪,沒有北疆風雪的狂性,輕輕淡淡的雪花飄了滿天。
蕭擷,你想利用我,我爲何不能利用你?北疆,只能屬於蕭凌風,屬於我的凌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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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跳動如舞蹈一般,蕭凌風似乎都能聽見它的歡笑聲,因爲自己的到來而喜悅無比。
一步步走近那火焰,腦中好似響起很多聲音,久遠的,熟悉的,仇恨的,怨怒的,親密的,當她手接觸到那火焰,那火焰便嘭的一下爆裂開來,然後猛的回縮,一下涌進了她的身體。
許多畫面紛覺而來,讓她不覺叫了一聲跪倒在地,巨大的火焰翅膀從她背後張開,瞬間,整個冰谷都被熱浪籠罩,風雪被阻隔在外,冰雪融化,從她周圍一點點的蔓延出綠色的樹藤,開滿了鮮紅的花朵,整個冰谷生機盎然美麗無比。
但是隻是一瞬間而已,隨着她擡起頭,花朵消失,背後的雙翅也消失,風雪再度吹拂起來。
伸出手,蕭凌風手裡多了一個小小的銀鈴,隨着風在她手心裡叮噹做響。
蕭凌風淡淡的笑了,臉上脫去了原來的稚氣和天真,帶了親暱之意,她道:“好久不見,火婈。”
鈴鐺發出了一聲脆響,似乎和她和應了一下,便不再有動作。
站起了身,蕭凌風將鈴鐺帶在了手腕上,揮了揮手,轉身離開了冰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