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阿月想如何替過這個生辰?”
楚月理所當然道:“你想要什麼禮物, 我買給你嘍。”
賀琛聞言,神色微頓了一下,然後笑道:“阿月, 但凡能用銀子買的, 我一樣都不缺。”
財大氣粗。楚月倏然想起了這位的家裡是做什麼的, 函州首富……
“那你說樣不能用銀子買的, 我想想看能不能幫你實現。”
楚月覺着吧, 倆人在一塊的第一個生辰還是要好好過的,雖然她做事比較直接吧,但以她同他如今的熟稔態度, 總之她是提不起那種新戀情侶間的那些調情的花花腸子,爺們兒不就該是如此麼……
“阿月, 我想看你穿女裝。”賀琛的眸光倏然幽深。
呃……
楚月一愣, 這算是什麼要求……但, 她不知爲何忽然覺得好難。
“新榮。”賀琛轉眸淡淡瞥了一眼新榮。
“是。”新榮躬身,轉身至裡間捧出一個盒子, 在楚月面前打開,只見盒中整整齊齊疊着一套月白色的女子的冬日衣衫,領口處圍了一圈白色的毛邊,衣衫上則用銀線繡了杏花的樣子,雖瞧着樣式是極簡單的, 但用料同繡工卻是考究, 一看便知造價不菲。
“原來你早已準備好了。”
賀琛看着楚月, 一點都不掩飾心中的想法, “本還想着要哄你穿上, 你我相識這麼久,我卻從未見過你女裝的模樣, 阿月,這便是我在生辰裡最大的願望。”
楚月覺着,她這是給自己挖了一坑。
“阿琛,可這是在京城,人多眼雜,若是叫人看見,豈非一樁大麻煩。”
“便只這一回可好?”
“阿琛,我……”楚月的眉心微皺,“你我都是朝廷命官,若叫人尋到蛛絲馬跡,便是欺君之罪,我們何必要冒那個險……”
賀琛伸手握住楚月的手掌,幽深的眸子直直地鎖住她的明眸,鄭重道:“所以阿月,辭官吧,那時你便可以光明正大地穿女裝。”
辭官?楚月一怔,倏然覺着話題似乎有些被帶歪了。
“爲了穿女裝所以辭官?”楚月失笑,“阿琛,我不想辭官。”
“劉節已死,當初你不就是爲了劉節才入仕的嗎,那如今何必再在官場中糾纏下去?”
楚月面上的神色頓下,看着賀琛問道:“你想要我辭官?爲什麼?”
賀琛面上鄭重的神色一緩,“伴君如伴虎,官場的形式多變,你又是錦衣衛副指揮那樣的位置,我只是不想你有危險罷了。”
楚月反握住賀琛的手,“就算我不在朝廷,你不也還是在,我們總有一人在這樣的危險之中,那還不如都在朝中,若真有什麼事也好有個照應不是。”
賀琛的眸底波光一閃而逝,脣角輕輕勾起,“阿月說的是,那便先不辭官,可——”
話鋒倏然一轉,賀琛瞥了眼新榮手中的盒子,“這女裝也還的穿給我看的,可是你答應我的生辰願望。”
楚月乾笑,“呵……”
桌上菜品的熱氣氤氳,掩着賀琛眸底的深色,很久以後當一些人相繼死去的時候,楚月覺得,也許這一日她就應當離開朝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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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悽悽,屋中的一點燈光似明似暗,已是深夜。
品紅色的紗帳輕顫,雲雨旖旎的味道尚未消散,昏暗中,只見牀上相擁而眠的一個身影動了動,拱起了身子,輕輕將懷中的人兒放在了枕頭上,修長的手指在她猶泛青色的肩上輕輕滑過,然後用錦被將她光裸的身子嚴嚴實實掩住,挑開簾子下牀,在爐中點燃半支安神香。
“主子。”屋外的廊下,新榮早已在那裡等候,手臂上掛着一件銀狐皮子大裘,見厚厚的簾子終於被挑開,忙迎了上去給賀琛披上。
“人呢?”賀琛一身牙色的便服隨意卻是精緻,一絲方沐浴不久的香氣兒隱隱縈繞,再配着那沒有一絲雜毛的銀狐裘,愈發襯出一股子優雅如玉,卻是含着冰冷。
新榮一面手上快速將銀狐裘給賀琛穿戴整齊,一面輕聲道:“回主子的話,人已帶進來了,沒叫楚大人的人發覺,主子請放心。”
“嗯。”賀琛的面色冰冷,映廊外燈籠的慘白顏色,竟透出一種陰冷的味道,擡步朝外走去。
冷風呼嘯,兩盞白色的燈籠叫夜吹得飄蕩搖晃,仿若魂燈一般,在賀琛的前頭引路,然後忽然消失在黑暗中。
幽幽的燈火逐次被點亮,照亮了整間空曠的密室,上首一張紫檀精雕的羅漢榻上,秋色繡金線錦緞的墊子隱隱流光。
“帶上來。”閒閒往榻上一靠,單手支在那織錦的大引枕上,賀琛的眼睛眼未擡,撥弄着手上的碧玉扳指。
“是。”
輕微的悉悉索索聲響起,然後是靴子踏在地上的聲音,一個身着囚服眼蒙黑布的人叫押着上前跪在了中央。
“解開。”賀琛的雙脣微啓,出口的聲音比起尋常,格外有些低沉,但地上跪着的人聞言,卻倏然一怔,,微顫的身子不知是激動還是恐懼。
“大人……”眼睛上猛的黑布被解開,尚未瞧清前言的是何人,便向前膝行兩步喊道,卻叫人一把按住,待眼睛終於適應了眼前的光線,瞧清了上首那人,不由得心下大驚。
“是你……”劉節面上方堆積起來的諂媚倏然頓住。
“放肆!”低喝聲在旁響起,身旁的翎衛一掌將劉節擡起的頭壓下。
“大人,奴才眼拙,竟不知大人就在身邊,望大人恕罪!”到底是混了這些年的老油條,驚詫也不過就是一瞬間,下一瞬便收起了所有情緒跪伏在地上道。
“呵。”賀琛擡起眸子,瞥了一眼這在朝中叱吒多年、本因在今日被凌遲處死卻叫翎衛用替身換下的司禮監掌印東廠的督主,精緻的脣角涼涼勾起。
想起前幾日他還方在這位大人面前想殺了他,劉節不由得冷汗涔涔,“大人,奴才當時不知……”
“劉節,你可知爲什麼是你?”賀琛倏然開口問道。
爲什麼是你被捧上那個位置?
劉節將頭貼在地上,“奴才愚鈍。”
賀琛緩緩轉着手上扳指,嗓音幽涼,“那你可還記得十八年前,在蒼山行宮裡你曾做過的事情?”
蒼山行宮?劉節一愣,他是自幼淨身的太監,因爲跟的師傅不好,又沒有往上的孝敬錢,一直在宮裡做最低等的苦役,後來師傅犯了事兒,他也受牽連叫貶到了蒼山那座廢棄的行宮裡來,苦熬了三年拍盡了領頭太監的馬屁才稍微混出點樣子來。
“奴才魯鈍……”劉節想了想,當年在蒼山行宮裡好像真沒什麼事兒。
“呵。”輕輕的一聲冷笑自上頭傳來,賀琛看着下面跪伏的劉節,眸中黑沉幽深,“那荒院中的事情呢,難道你也忘得一乾二淨了?可本官,卻是替你記得清清楚楚。”
荒院,那個囚禁南耀質子的院子?塵封多年的記憶被打開,腦中倏然浮現出一個長相清秀的七歲孩童,還有他身邊從南耀一道跟過來,漂亮得好似玉人兒一般的侍童,只叫人看一眼,便能叫人記住,比起京中那下等窯子裡的孌童可精緻了不止一百倍,看着便叫人心癢癢。
當初他師傅便是因着好那一口在窯子裡嫖出了事兒才連累了他被牽連貶出宮,害得他半年纔有機會偷偷往城裡走一趟解回饞,那會子見着那兩個正當水嫩年紀的娃娃,他自是要肖想,可到底是南耀的質子,那時宮裡的那位還記得着,哪裡是能隨便接近的,好容易那專司送飯的太監病了一月,才教他逮着機會,可不知爲何,卻總逮不着那侍童,不過那南耀太子的味道也是差不多的。
“可是想起來了?”低沉幽涼的嗓音響起,帶着一種冰冷的空洞。
“奴才……”想想那也不是甚該說出口的事情,劉節支吾了一下,不知當不當講。
“既想起來了,那就好。”賀琛轉着扳指的手一頓,淡淡道:“新榮。”
“是。”新榮點頭,緩步走上前,身後一個翎衛手中提着一個有些陳舊的木箱子,在地上打開,鋪了布,將箱子裡頭的東西一字擺開。
“大人,您這是……”劉節瞧着地上鋪開的銀質器具,心中倏然一慌,下意識想要起身,卻被翎衛死死按在地上。
如鴉翎的睫毛微垂,賀琛的手肘支在引枕上,幽深的眸中如深淵無涯,“侍童纔是質子,質子纔是侍童,侍童在行宮,而質子,則在朝中……”
什麼侍童纔是質子,質子在朝中?深深的恐懼糾纏在劉節的腦中,可仍是分出了一絲清明。
質子在朝中,難道……
陰騭的眸子驚詫地圓瞪,卻順勢叫灌進了一口麻湯,舌頭瞬間不能再動彈:“你……啊……”
血腥的味道蔓延開來,賀琛看着一張皺黃的皮被緩緩剝起,低沉的嗓音淡淡敘述,“質子躲在侍童的身後看到了一切,卻叫人死死捂住了嘴巴,他看見侍童因此走火入魔雙腿殘廢……可那不是侍童,是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