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楚是我的另一半(2)
趕到醫院才知道,警察根本不許探視。
蘇君苦苦哀求,又到處託人,才勉強得到隔着玻璃窗遙望的特許。他立即將整個身子都趴到玻璃上去,恨不得就此穿牆過壁,與宋詞化爲一體。
我走過去,將一隻手搭在他肩上:“別擔心,宋詞會沒事的。”
“以前真不該那樣對她。”蘇君忽然哭泣,“宋詞一生很少開心。如果她就這樣去了,叫我,怎麼能原諒自己……”
我掩住臉。他說出了我心中的話,我們,都辜負了宋詞。如果宋詞有事,我也絕不會原諒自己。
等。永遠也沒有盡頭的等。
忽然明白過來爲什麼會有人一夜白頭。原來等待是這樣焦灼而絕望的一件事。
我幾乎可以看得清蘇君的鬍鬚滋長的速度,爲了安慰他,不得不找些話來說:“這樣相愛,爲什麼還會分開?”
那麼簡單的問題,可是他明顯困惑:“爲什麼?竟連我也不知道。”
“是因爲性格不合?”我再問。天下夫妻離婚一百對裡有九十九對會這樣說,哪怕這並不是最關鍵的一條,也至少是數十條理由中之一條。
“算是吧。”蘇君擰着眉,整理一下思路,“也許應該這樣說,是雙方都太注意發揚自己的個性,而不肯遷就對方所致。”
這是一個君子,不肯隨便菲薄自己的前頭人。但是我已經猜到事情真相,正像吳應熊說的樣,是宋詞的傲慢傷害了正常的夫妻交流,使一段原本應該很美好的感情得不到順利發展。
“如果宋詞醒來,你會同她重歸於好嗎?”
“我不知道,如果能和好,當初就不必分開了。”
“但是當初大家都還年輕,經過這麼多事,也許性格會成熟許多,不再爲耍個性而傷害自己。”我這樣說,與其說是勸慰,不如說是祝福。
蘇君忽然擡起頭來凝視我:“唐小姐,我一直有種感覺,你好像比我們每個人都更瞭解我們自己。看你的年齡比我們還小,爲什麼說話做事如此成熟睿智?”
“這是因爲我是王爺轉世,表面年輕,其實已有三百年道行。”
蘇君苦笑,不再搭腔。
我知道他當我是在說笑,也不去更正他。換了是我,有人突然跑過來說他是玉皇大帝下凡我也會當他是瘋的。
我們不再說話,靜靜等待宋詞醒來。
隔着層玻璃,躺在病牀上的宋詞顯得特別瘦小,完全看不到平日的張揚跋扈,此刻的她,蒼白而無助,讓人只想像只貓兒一樣把她摟進懷裡呵護溫存。
可是等她醒來以後呢?等她醒來,蘇君是否還會對她像此刻這般疼惜?我知道有些大男人是專喜歡等女人落難時才肯來表現男子氣概的,否則便不足以體現男人自尊似的。蘇君可是這種人?
這時候病牀上的宋詞動了一動,醫生護士齊齊長出一口氣,其中一位還特地轉過身來,對着玻璃窗做一個“V”字。
我同蘇君忍不住緊緊擁抱,誰說警察沒有人情味兒?他們完全知道我們在窗外的感受。
蘇君的眼淚又流下來,絲毫不覺難爲情,只是一遍遍地說:“我會對她好的,我會對她更好一些!”
我深覺安慰,受到一次折磨,可是得回一位深情夫婿,宋詞不冤!
可是,什麼時候才能拆除隔離這對深情人的玻璃窗呢?
蘇君走到一角去盡情流淚,我也攀着走廊的窗戶深吸一口新鮮空氣。樓下林蔭路上,有一對老夫妻互相攙扶着在散步,看他們的步態,全然分不出誰是病人誰是陪護。老到那樣的年紀還那樣依戀,大概早已勘破紅塵奧秘,知道自己時間無多,所以纔要抓緊最後的每分每秒緊緊相伴。
能夠這樣珍重地對待自己的人生與愛情,也必然可以合理地安排自己的離去與死亡吧?他們的沉着平和,會將生命的意外降至最低,一定不會犯年輕人因爲衝動而犯惹火燒身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