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願下地獄(1)
看到我的淚,張楚忽然崩潰下來:“唐詩,不要哭。丫頭,不要哭,好不好?”
一聲“丫頭”,讓我更加難以自持,猛地投進他懷中哭出聲來:“張楚,我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我不能夠不愛你,沒有辦法不愛你。”
我看着他,看着我心中的神:“張楚,我知道我不對,不該再纏着你。我惟一做錯的,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複地愛上你。可是,我有什麼理由不愛你?你那麼博學,智慧,熱情,真誠,對人充滿信任和善意。這樣的你,一次又一次出現在我面前,就好像在劫難逃。張楚,不是我想要愛你,而是,我不能夠不愛你,我沒有理由不愛你。”“就像,我也沒有理由不愛你一樣。”他低語,用盡他渾身的力將我緊緊地擁抱,在我耳邊絕望地,沉痛地呢喃,“唐詩,相信我,我的痛苦絕對不亞於你,你這麼美麗,善良,癡情又正直,我又怎麼可能不愛你?那次,在醫院裡,我一天天地守着你,心疼得要發瘋,幾次都想衝進去大聲地告訴你我愛你。可是,我沒有資格,沒有立場來愛你,我是個已婚的男人,而我的太太,在懷孕。這樣的男人,該下地獄!”
“不,不,不!”我迷亂地大聲地叫着,“我並不要你背叛妻子,我不會要求你離婚的,你還是可以做個好丈夫,好爸爸,我只是要你知道,我愛你,這就夠了;而如果,如果你也能同樣地愛上我,已經是我最大的幸福。我不要求名分,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這不可能!”張楚閉上眼睛,我看到淚水從他緊閉的眼中流下來,他說得對,他的痛苦並不亞於我,除了愛而不能的無奈之外,他所多揹負於我的,還有良心的自責和道德的鞭撻。
“我不能夠愛你而不給你將來,我不能夠同時愛着兩個女人也傷害兩個女人。我必須選擇其一!”
“於是,你選擇了她而放棄我,是嗎?”我苦苦地問。
他看着我,眼神痛楚得欲流出血來:“我早已做出了選擇,不是嗎?早在和你重逢之前,我已經結婚,已經用我的婚姻做出了選擇,我沒有理由再選擇第二次,不是嗎?!”
“不是!”我大聲喊,“那不是選擇,那時候你還沒有找到我,你只不過先遇上了她,可是現在我來了,現在你纔要重新選擇……”
“那麼,你讓我怎樣選擇?放棄她嗎?放棄一個毫無過錯的我的孩子的母親?!”
張楚的話將我問住了,不,傷害別人不是我的本意,尤其是傷害一個同樣癡情善良的女人,我愛張楚,就該愛張楚的所愛,並愛着所有同我一樣愛張楚的人,而不該把自己當成她們的敵人,那樣,不僅傷害了對方,也傷害了張楚,從而,更深地傷害了我自己。不,我不能,我不能那樣自私而殘忍。可是,可是我愛張楚,我該怎麼辦?
我捂住臉痛哭起來:“張楚,讓我忘記你,你爲什麼不可以壞一點?不要這麼優秀,這麼善良,這麼正直,這麼……讓我絕望地愛着你!”
我們再一次緊緊地擁抱,將淚流在了一起。爲什麼,世界不可以在這一刻天塌地陷,讓我,死在愛人的懷中?
我在那一刻再次對自己說我應該離開張楚,可是,當我這樣對自己說着的時候,就彷彿有一柄劍深深刺進我的心,並在不斷地翻滾、扭絞,讓我知道,世上任何一種痛苦都不及離開張楚所帶來的痛,與愛他相比,一切的原則、驕傲、道德、名分,都顯得微不足道。
忽然之間,我的腦中一片澄明,看清了自己,也看清他的愛。我擡起頭,依偎在他懷中,一字一句地發誓:“張楚,我愛你,不需要任何的條件,我不奢望你對我比對你妻子更好,甚至連一個婢妾的身份也不敢要求,我不會妨礙你做好丈夫,好爸爸,我只想你允許我愛你。
因爲,不論你許或不許,我總是愛你的!”
“唐詩!”張楚低低地爆發地叫了一聲,就猛地將我抱在了懷裡,他輾轉地吻着我,流着淚,被摯愛與內疚糾纏着,從心底裡發出最傷痛的哀呼:“唐詩,我愛你,讓我們下地獄!”
是的,讓我們下地獄!讓我永世不得輪迴!讓我上刀山下油鍋,被鍘刀斬成千萬片,而一片碎屑裡仍然飽含着對他的愛!
宋詞被拘的第三天,我接到一個特別的電話,一個陌生男人的電話,說想約我見面。
“我認識你嗎?”我奇怪地問。
“不,不認識,我姓蘇,是宋詞的前夫。”
我立刻說:“你在哪裡?我馬上來。”
我們約在圓明園見面。
這是一個三十來歲的新中年,舉止得體,神情憂鬱,略帶滄桑感,看得出,他對宋詞是真關心,見了面,劈頭就問:“唐小姐,你怎麼看這件事?”
“我相信不是宋詞做的。”我立即表明立場,“她是我好友,不會殺人竊玉”。
“你是失主,如果你肯相信她,事情會簡單得多。”蘇君明顯鬆一口氣,忽然嘆息,“宋詞生性傲慢,自視清高,難能交到朋友。遇到你,真是她的幸運。”
“然而失去你卻是她至大不幸。”這句話只在我心裡,沒有說出口。明明蘇君很關心她,不知宋詞是聰明還是笨,放着這麼好的一個丈夫,竟肯輕易離婚。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你是怎麼知道消息的?”
“警方通知家屬送衣裳,宋詞報的家屬是我。”
“爲什麼不通知她父親?我聽說宋詞的爸爸身居高位……”
“宋詞特意叮囑,不要她的家人知道。”蘇君眼圈有些發潮,“宋詞從小生活在父親的光環裡,內心很苦惱,一直和家人賭氣,離了婚也不肯回家去住,自己租房獨居。可是在她內心深處,其實很孝順,生怕父親知道這件事會着急……”
我點點頭。宋詞一直抱怨生爲官家女,真不知特權階級給她帶來的福利更多還是煩惱更多。
我們坐在那座著名的殘碑下討論案情。我的神思忽然又不受牽制地飛出去老遠,一時扯不回來。
“這地方我來過。”我對蘇君說。
“是嗎?什麼時候?”
“上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