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的故事三百五十年前(3)
有宋詞的例子在先,我擔心她在裡面呆這麼久,或許會心理失衡,特意約了李培亮一起去接駕。
守在警局門口,本以爲我們將要見到的是個形容憔悴神情呆板的落難女子。可是不,元歌小妮子穿着我買給她的名牌時裝,大搖大擺地走出來,妝容明豔,笑臉相迎,略瘦了點,可是更見窈窕動人,看到我們,嬌喝一聲:“培亮,你來接我?”張開雙臂,“嚶”一聲投進懷中。
小李冷不防暖玉溫香抱了滿懷,立刻激動起來,手足無措,呆半晌,終於想起電影中常見鏡頭,於是騰一隻手出來輕輕拍撫那受驚的美人,口裡還哄着:“沒事了,現在沒事了。”
我用手背擦擦鼻子,歎爲觀止。這纔是真正活色生香的女子,剛剛脫險已經忙着表演籠絡手段。
元歌到這時候好像纔看到我,走過來伸出雙手說:“唐詩,謝謝你,我真想死你了。”
我以爲她要同我握手,剛剛迎上說一句“小意思”,卻已經被她緊緊抱住,倒被這份熱情弄得心酸起來,於是現學現賣,也彷彿李君那樣將一隻手拍着懷中可人兒的背,連聲說:“沒事了,都好了,沒事了。”
小李問:“是回家還是先大吃一頓?”
“回家!”元歌毫不猶豫地說,“我在裡面關了那麼多天,要趕緊除除穢氣。”
一張臨時支起的牀,一隻舊冰箱緊挨着茶几,每次開冰箱門時要把茶几挪開,關了門再挪回去;一張舊書桌同時也是梳妝檯,上面擺滿各式高檔化妝品,單口紅就有十幾管,CD蘭蔻雅詩蘭黛都有,包裝嬌豔而華貴,主人幾日未歸,上面落滿灰塵,有種頹廢的美;一個木的洗臉架上面搭着毛巾,看清了,也是名牌;衣櫃是那種可摺疊的簡易塑料品,猜想裡面的內容也一定相當精彩。
這就是元歌的租屋。如果不是親眼看到,我絕對不會想到如此豔若桃花的一個天使是從這樣簡陋的地方打造出來的。
忍不住地覺得鼻酸,在這一刻,我原諒了她以往所表現出來的所有的勢利以及對金錢過於強烈的渴望。
元歌抱了浴巾去公共浴池除穢氣,小李興致勃勃地佈置餐桌,我顧自開了冰櫃取出紅酒斟了一杯,走到陽臺上看風景。
樓下有孩子在打球,笑聲一陣陣傳上來。我忽然覺得寂寞。
蝕骨的寂寞。
我知道有一段故事在沒有開始的時候就要結束了,而另一段故事卻在尚未準備好的時候便要開始。
鏡花緣。
所有不能成真的綺夢都是鏡花緣。
可是我甚至連一朵鏡中的花兒也沒有。
元歌追到陽臺上來,手裡也拿着一杯酒,晃呀晃的,如同她不安定的眼波盪漾。
我問:“有話對我說?”
“有件事問你。”
“你問。”
“小李……”她看住我,妖媚地一笑,如狐,“可是你男朋友?”
我驚訝地看着她,她的眼睛亮閃閃的,亦如狐,一頭長髮溼淋淋地披在肩上,處處都像狐。
“元歌,”我慢吞吞地開口,“我以前跟你說過的……”
“說你愛上了一個望塵莫及的男人嘛……”元歌打斷我,更加狐媚地笑,“可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誰知道這段日子有沒有改變呢。”
樓下傳來喧譁聲。
有個孩子射門成功了,有人在笑,有人在叫,聲音好像從很遠很遠的童年傳來。無憂無慮的童年。童年,有個男孩送給我一個木燈籠,他說:“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要!”
一百年不許要,可是三百年呢?
宋詞和元歌,是我夢中的人,從小到大的伴侶,我們認識已經有整整三百五十年了。然而,三百五十年前,香兒不瞭解吳應熊,三百五十年後,元歌也無法瞭解我。
她還在絮叨:“你這樣落寞,一副失戀的樣子,不是爲了小李吧?”
我舉起杯一飲而盡:“其實,如果你看中了他,他是不是我男朋友,你都一樣會追的吧?”
“可是如果不是,我會更加心安理得些。”她回答,有種理直氣壯的誠實。
我失笑,給她一個肯定的答案:“不是。”
“很好。”她轉身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