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在廢墟里的花朵(7)
路被擋住了,有嘻笑聲響在耳邊:“小姐,一起玩玩兒?”
我茫然地擡頭,看着那一張張淫笑着的臉。一隻有文青的手抓住了我的胳膊:“妞兒,給我來。”意識回到我的腦海中,我害怕起來,推開眼前的人往回跑,然而提包袋被人抓住了,接着,我跌進一個阿飛的懷裡,天旋地轉間,無數張嘻笑的臉對着我俯衝下來。
“啊!”我再也忍不住,高聲尖叫起來,抓我的阿飛嚇了一跳,“喊什麼?你想把警察召來?閉嘴!”
“對不起,我來晚了。”這時我聽到張楚的聲音從天而降,他彷彿突然從地底下冒出來一樣,一手拉過我,對那些阿飛說:“她是我女朋友,約好了在這兒等我。你們認識她嗎?”
“不認識。是你女朋友,你帶走好了。別再放她出來亂走,勾引人犯罪啊?”阿飛們嘻嘻哈哈地說着鹹溼話,張楚一聲不響,拉了我便走。
我呆呆地跟着他,腦子裡混亂一片,這一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又等待得太久,人已經木了,加上剛剛受了驚,我有些轉不過筋。
直到在咖啡館坐定了,仍然沒有想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點燃一支菸,默默地吸着,一言不發。
然後,我漸漸清醒過來,將思路理出一個頭緒。沒有道理他會像一個先知那樣出現得那麼及時,剛好在我受到流氓調戲時從天而降,他一定是早就發現我了,當我在站臺上等他時他就發現了,卻故意不出現,只遠遠地注意着我。這樣說來,我倒是應該感謝那幾個阿飛了。
我輕喟,低低地問:“如果不是那幾個阿飛,就算我等到天亮,你也不會出來見我的,是不是?”
他看着我,不語。
我再問他:“我真的,就那麼讓你討厭?”
他搖頭,眼神慘痛,額上青筋湛然,卻仍不說話。
我不忍心看到他痛苦,也不願意再逼他。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不爭氣,是我沒矜持,我該從他面前徹底消失纔對。
再堅強的心也禁不起那樣一次又一次地揉搓,折磨着我的,不僅僅是苦戀,還有挑戰道德所帶來的屈辱。我忍住狂涌上來的淚水,低低地,很快地說:“我明白了,張楚,對不起,你放心,以後,我再也不會纏你了。”站起身,我一分鐘也不耽擱,轉身便走。
他沒有留我。
他怎能留我呢?他的妻子在懷孕,他不可以在這個時候兼愛。他是正義的,他要對他的良心負責。
但是,我的心呢?我的心痛得這樣深切而劇烈,難道就這樣一直等着它徹底粉碎嗎?
上了出租車,已經走出很遠了,我卻又後悔起來。這大概便是我們的最後一次見面了,以後,除非十二分精心計劃,只怕再也見不到他。就這樣分手了嗎?
不,不,我要再看他一眼,哪怕,只是背影,只看一眼。
我令司機掉頭重新向咖啡館馳去。也許他已經走了,也許他還在,但是,我總得試一回。
這次,我注意到那咖啡館的牌子叫做“老故事”。老故事,是些什麼樣的故事呢?
巷子口,剛纔那幾個阿飛打牌的地方,有人圍成一圈在高聲叫着什麼。我心裡一動,趕緊讓司機停了車,結清車錢向人羣中擠去。
是張楚!竟是張楚!他在我走後竟然又回到巷口,找那些流氓大打出手。淚一下子涌出來,我在這一刻清楚地意識到張楚愛我有多深,而他的痛苦又有多強,強到不能自抑,要借一場打鬥來發泄來自罰的地步。
人羣大呼小叫着,莫名興奮,張楚的身手很好,當他打架的時候,全然不像一個大學老師。
那個童年的張國力又重新出現在我面前,是的,這一刻,他不再是張楚,而是我生命中的張國力。那個帶着我打遍曾經欺侮過我的所有仇家的張國力,他童稚的聲音又響起在我耳邊:
“聽着,以後誰再敢欺負丫頭,我就揍他!”
那時的他是多麼英武能幹,天真率直,如今,他又回來了!
遠遠地,傳來警車鳴笛的聲音,有人報了110嗎?我猛地從童年的回憶中驚醒過來,衝進人羣拉住張楚大喊:“警察來了,快跑!”
就像香港片中常演的那樣,我們倆手拉着手狂奔起來,在小衚衕裡左穿右穿,很快鑽進人羣裡逃之夭夭。當我們肯定自己已經絕對安全了的時候,便停下來相視大笑起來,拼力的奔跑將剛纔的鬱悶一掃而空,我喘着氣說:“我發誓,我從來沒有跑得這麼快過。”
“我也發誓,你從來沒有被警察追過。”張楚笑着,“如果被記者拍到照片,說不定可以上新聞頭條。”
這時候我注意到他的臉上有一塊青,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輕輕覆在上面,問他:“疼嗎?”
他抓住我的手,緊緊地攥了一下,但是很快便鬆開了,轉過頭說:“沒關係……唐詩,我送你回去。”
“張楚……”我的聲音哽咽起來,“沒想到你也會同人打架。”
“你現在知道了?其實有的時候我也很野蠻的,不是你想像中的斯文人。”他自嘲地笑笑,“讓你失望了,是嗎?”
失望?我看着他,難道他不知道,這樣做,只會使我更愛他?愛他的斯文,也愛他的野蠻。
我情願他不要這麼好,情願他讓我失望,可是,日甚一日,我卻更加愛他。
我低下頭,看到地磚上忽然掉落一滴水,俄頃,又是一滴。這時候我才知道是我自己在流淚。哦,我又哭了,沒出息的我,好像自從重新遇到張楚之後,就只會沒完沒了地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