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劉燁預想的那樣,藥葫蘆沒有爲難常惠,聽說馮嫽有難想也沒想快馬加鞭就趕來了。
數月不見,藥葫蘆還是那幅可惡又可愛的樣子,他進宮直接奔到馮嫽身邊,又是扎針又是點穴,忙了半天才有工夫跟他們說話。
清靈一直以爲祖父不管遇到多大件事都不願意離開赤谷城的,沒想到劉燁一封信就把他叫來了。其實,劉燁知道馮嫽在藥葫蘆心目中是有些分量的,所以才這麼有把握他肯來。
藥葫蘆揉,搓着手裡的汗巾,就快把汗巾擰成麻花了,兩道花白眉毛下的眼睛皺成細縫,別人看不到緊閉的心靈之窗,也猜不到他心裡在想什麼。
常惠猶豫半晌,鼓起勇氣上前兩步,試探道:“前輩,前輩……”
藥葫蘆最討厭人家叫他前輩,要不是礙於馮嫽昏迷不醒,早就跟他吹鬍子瞪眼了,不過他現在忙着想如何治好馮嫽的傷,僅僅是用鼻子不耐煩地哼了聲。
常惠看他沒有動怒,仗着膽子又道:“前輩,小嫽的傷怎麼樣?你能治好她吧?”
“呦……”藥葫蘆陰陽怪氣地叫了聲,斜眼睨向常惠,尖酸刻薄地說,“你有本事你來治啊,你覺得我治不好她,你還去請我幹嗎?”
“不,不是,前輩,我不是那個意思……”常惠和藥葫蘆總是不合拍,通常說不了幾句話就把藥葫蘆激怒了。
清靈眼看常惠左右爲難,念着他平日裡幫自己說過不少好話,連忙幫他解圍,笑眯眯地勸藥葫蘆別生氣:“祖父呀,您別跟他着急上火,您也知道常將軍這個人心眼不壞,就是嘴笨。他多嘴不是因爲不相信您,而是太擔心小嫽了,生怕她的傷不好治。”
藥葫蘆將信將疑地瞅瞅常惠,常惠忙不迭地連連點頭,藥葫蘆又哼了聲,坐下來給馮嫽把脈,嘲諷道:“小嫽是你什麼人啊,還用得着你擔心?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不自量力!”
原本這話常惠可以不作答,免得更激怒藥葫蘆,可他就是這麼沒有眼力勁兒的人,老老實實地說道:“小嫽是我未過門的妻子,公主已經同意了我們的婚事,我本想着回到烏孫就舉辦婚禮,不料小嫽被刺客所傷……”
想起馮嫽在生死線上掙扎,常惠就心痛地不得了,既懊惱又自責,說着說着竟然有些哽咽:“那晚我應該送她回來的,無論怎樣都該這麼做,是我疏忽大意了,這都怪我,怪我沒有照顧好小嫽,讓她承受這麼大的痛苦。小嫽,小嫽,你快醒過來吧,只要你沒事,要我死都可以……”
藥葫蘆聽他說兩人的關係,打心底裡爲馮嫽不值,羨慕嫉妒恨常惠咋有這等福氣,等不及諷刺挖苦他一番,但常惠最後那句話卻讓他感動了一把,麻得他渾身直冒雞皮疙瘩。
藥葫蘆縱橫江湖多年,遇到無數千奇百怪的高手,他們之中半數以上是多情種,都是爲了女人爲了愛死去活來的那種,有的犧牲畢生功力求得與心上人廝守終老,有的放棄唾手可得的功名利祿換來仰慕女子的芳心,更有甚者爲了虛無縹緲的愛情送死,臨死還念着背棄他的愛人。
打了一輩子光棍的藥葫蘆不懂世間情爲何物,更不曉得什麼叫生死相許,但從他的對手身上見識過情愛是多麼害人的東西。殺人不眨眼的百鍊鋼遇到嬌弱無骨的美佳人,立馬就變成了繞指柔,精神恍惚不明所以,完全失去了之前的硬朗霸氣。別人不說,就連他的死對頭毒蠍子也是這麼個多情種,明明是毒遍天下無敵手的天才人物,非要迷戀修煉魔功的妖女,爲她尋死覓活多少回,也磨掉了身上那股子靈氣。
毒蠍子敗在藥葫蘆手上,藥葫蘆不敢說自己的本事一定比他高,但跟他相比,藥葫蘆有個絕對的優勢,那就是他不曾爲誰意亂情迷,全心全意練功,不受外界的影響。所以,藥葫蘆還想找他比試一次,因爲毒蠍子來找他的時候,不像是比試更像是找死,活不下去找人瞭解他的性命。
藥葫蘆覺得自己勝之不武,手下留情放過了毒蠍子,他要找個時機公平地對決,而不是乘人之危僥倖取勝。
之前,藥葫蘆瞧不起那些爲愛尋死的人,他認爲那些人該死,人生又不是隻有愛情,胸無大志的傢伙就算武功再高也是個沒用的廢物。自從見過毒蠍子生無可戀的樣子,他又有了新見解,感情豐富未必不好,最起碼還能證明他們也是人,不是毫無思想的殺人機器。像毒蠍子這種在毒藥罐子裡泡大的人,女人也能成爲他的死穴,說不定他能爲了女人不再殺人,可惜,他愛的女人比他更毒。
愛情,是一門高深的武功!不管是名門正教,還是歪門邪道,只要着了愛情的道,都得甘拜下風!
這就是藥葫蘆對愛情的釋義,如今常惠顯然也着了這道,他爲馮嫽死都甘願,可見他已經達到了走火入魔的階段。不過,馮嫽是個好姑娘,有人爲她着迷也很正常,常惠雖然有點笨有點傻,但也能稱得上是條漢子,就算配不上馮嫽,外人也不好多評說。
“別擔心,小嫽的傷能治,快的話,這幾天就沒事了。”藥葫蘆轉過身,聚精會神地觀察着馮嫽的氣色,篤定地說道。
清靈從沒聽過藥葫蘆如此正經的語氣,難以置信地盯着他的後腦勺,常惠頓覺鬆了口氣,忙不迭地連聲道謝。
“行了,你出去吧,別打擾我爲她治傷,清靈,你也出去!”
常惠開心地走出去,清靈跟着關上房門,候在院子裡的劉燁和師中看他神情愉悅,料想馮嫽的傷能治好,隨即放下心來。
師中快步迎上前,向他求證:“老葫蘆他怎麼說,小嫽姑娘的傷有把握醫得好是嗎?”
“嗯,嗯,是的!”常惠興奮地抓住師中的手,肯定地點點頭,看向滿眼問詢的劉燁,激動地說,“前輩說小嫽這幾天就沒事了,這幾天就沒事了……”
劉燁總算能笑出來了:“好,好,那就好!”
籠罩他們多時的陰影漸漸散去,他們相信藥葫蘆的能力,也相信他不會輕易保證,馮嫽能像從前一樣回到他們身邊,這比平定大宛內亂更值得高興。
不一會兒,藥葫蘆從房裡走出來,略顯疲憊地坐在石桌上,拿着酒壺對嘴喝起來。直到喝光了酒,才爽快地叫了聲好。
藥葫蘆擦擦嘴,看了眼既擔心又開心的衆人,微微一笑:“放心吧,小嫽沒事的。”
衆人謝了又謝,又是捏肩又是捶背,將他奉爲大恩人。只有清靈一言不發地杵在旁邊,雙眼水汪汪地看着藥葫蘆,幾乎就要流下淚來。
“公主!”藥葫蘆叫了聲,有些猶豫地看了看其他人,像是不希望聽到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劉燁心裡一凜,想到了翁歸靡,難道,他出了什麼事?
師中拉了下常惠的袖子,示意讓他們獨處,常惠知道馮嫽沒事就足夠了,很配合地走出院子。
“師大人……”清靈走出幾步,回頭看看正與劉燁交談的藥葫蘆,眼眶不由一紅,輕聲道,“師大人,我擔心祖父……”
師中看她有話要說,停下腳步等她的情緒穩定些,常惠以爲清靈要跟師中說悄悄話,識趣地走開了。
“清靈,你祖父怎麼了?爲何擔心他?是不是擔心他連夜趕路沒來得及休息就給小嫽治傷?”
清靈搖頭,師中剛要繼續問她,只聽她幽幽地嘆了聲:“祖父爲了救小嫽,把自己的真氣給了她。”
師中聽說過真氣續命,但有這種功力的人至今他還沒見過,藥葫蘆是難得一見的高人,他有能力用真氣爲馮嫽續命,倒也不足爲奇。不過,清靈看起來確實很擔心,想必這種方式對藥葫蘆的影響不小。
“那麼,怎樣才能幫他恢復真氣,我和常將軍兩個人夠不夠?”
“不可以,祖父的功力遠遠在你們之上,你們不能給他輸真氣的。況且,你們陽氣太盛,反而會擾亂祖父的氣息。”清靈無奈地解釋道。
師中隱約明白了真氣續命的意思,馮嫽受傷是他照顧不周,他並不想藥葫蘆犧牲這麼大,急道:“清靈,你知道還有什麼法子能彌補嗎?我沒想到老葫蘆會用這種方式救小嫽……”
“師大人,祖父自願救她的,你不用介懷!祖父喝了整瓶藥酒,暫時不會有事,只要這段時間不再動氣,幾個月後就能自行恢復!”
師中稍稍鬆口氣:“你放心,我們不會再打擾他了,儘快送他回赤谷城休養。”
清靈咬着脣,又道:“你有所不知,祖父與毒蠍子有個約定,他們還要再比試一次,我擔心的是,萬一毒蠍子來了,祖父如何招架。祖父不可能以失去真氣爲由,求毒蠍子放他一馬,但就憑他現在的功力,絕對不是毒蠍子的對手啊!”
“原來是這樣!”師中沉吟片刻,道,“我想想該怎麼做。”
藥葫蘆不知道如何開口,劉燁也不催他,僵持了許久,藥葫蘆才道:“公主,那個廢物他,他不見了……”
“嗯……”劉燁心裡亂糟糟的,翁歸靡不見了,他能去哪兒呢!
藥葫蘆不好意思地撓頭道:“我嚇唬他再不振作就放火燒房子,把他也燒死,其實我只是說說啊,又不當真,誰知道過幾天我去看他,他就不見了。”
劉燁釋然地笑了笑:“不要緊的,何去何從他自己做主,老葫蘆,這事我知道了,感謝你千里迢迢趕來救小嫽姐姐,天色已晚,你回去休息吧!”
“哎,好吧!”藥葫蘆親口告訴劉燁翁歸靡下落不明,也算了卻一樁心事。
“索朗……”劉燁沉思半晌,輕喚了聲,茫然地看向天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