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陽殿
方纔要死要活鬧着要出宮的王公貴族們被好茶好水地伺候着,起初還在懷疑漢使安的是什麼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惟恐茶裡有毒,猶豫着不肯喝。直到漢使離開,侍衛畢恭畢敬地服侍左右,沒有絲毫疏忽怠慢,他們才漸漸地放下心來。
於是,他們開始琢磨漢使接下來要怎麼對付自己,之前那個倒黴傢伙強出宮不成被砍下一隻手,嚇得他們魂飛魄散不知所措。可這一轉眼的工夫,又被漢使奉爲座上賓,彷彿那事兒根本就不是他乾的。
這翻臉比翻書還快的人最可怕了,根本就猜不透他心裡想的什麼,早就聽說漢人奸詐狡猾,做啥事說啥話都得先拐幾個彎,不像他們西域人直截了當來得爽快。
大宛成爲大漢的附屬,說實話沒幾個大宛人打心底裡服氣,但大漢國富民強,不服氣也不行,成天捱打的日子生不如死,還不如被人管被人問。除了失去自主權,吃喝玩樂等等倒是沒受影響。
“哎,剛纔我聽漢使魏大人身邊的侍從說,魏大人好像去見解憂公主了。”坐在門口的一個長方臉東張西望半天,神秘兮兮地捂着嘴,悄聲對身邊的人說。
“哦?當真?”身邊的山羊鬍眨眨閃着精明的小眼睛,看了眼殿外重重把守的漢軍,若有所思道,“看來這魏大人找公主商量怎麼對付咱們呢,你說他們會不會將咱們斬盡殺絕?”
山羊鬍做了個殺的手勢,長方臉瘮得直縮腦袋,倒吸口涼氣:“不會吧,咱們要是都被殺了,大宛朝廷就直接散了啊!咱們這些臣子還好說,可要是把王族也滅了,都讓他們漢人來管事,底下的老百姓還不得翻了天?不會不會,大宛局勢剛定,他們不會自找麻煩!”
“那他們爲啥這樣戒備?一個都不準放出宮?留咱們在這兒到底想幹嗎?”山羊鬍搖搖頭,不停地嘆氣,“一宿沒回去了,家裡那口子還不知道咋了,肯定急壞啦!”
長方臉仔細研究他這番話,唸叨着:“一個都不準放出宮……一個都不準放出宮……”
忽然,他猛地拍了下自己的大腿,瞪圓了眼睛:“我知道了,知道他們的心思了。”
山羊鬍將信將疑地打量着他,一臉不相信,長方臉挪了挪位置,靠近他說道:“昨晚,國王遇刺,宮裡死傷無數,你想咱們要是出去了,貴山城得成啥樣?朝廷出了這麼大件事,老百姓人心惶惶,最頭疼的是誰?”
“此言有理!”山羊鬍贊同地點點頭,極爲讚賞地看了眼長方臉,“不假,國王遇刺可是大事,弄不好漢人都得滾回去,他們回去咋向漢武皇帝交代,只怕得提着腦袋謝罪哪!他們不準咱們出去,就是要封鎖宮裡的消息,等局勢穩定再編排個安撫民衆的說法!哎呀呀,漢人太狡猾,咱們差點中計呢!”
“可不是嘛,幸虧咱們想到前面去了,待會兒解憂公主來了,恐怕就是想好對策了。咱們得想法子跟她對着幹才行,不能着了漢人的當,要是真能想出應對的法子,就能徹底翻身了啊!你想想看,十幾萬漢軍兩次西征踏平大宛,咱們不費一兵一卒就把他們攆回老家,這是多麼大的一件功勞!”
長方臉越說越興奮,想到即將成爲大宛的功臣,心裡的恐懼頓時一掃而空。山羊鬍被他說得心潮澎湃,有頭髮誰想做禿子,做大漢的附庸純屬被逼無奈,要是可以翻身打個漂亮仗,真可謂大快人心。
山羊鬍剛要叫好,突然又想到了什麼,臉上舒展開的核桃紋重又糾結成一團。長方臉看他如此反覆糾結,心裡納悶極了,忙道:“咋啦?你覺得我這主意行不通麼?還是你害怕了,不敢跟漢人作對?喂,難道你心甘情願被大漢奴役嗎?有點骨氣好不好!”
“我不是怕,而是擔心……”山羊鬍欲言又止,還是搖頭。
“切,怕和擔心還不是一個意思,怪不得人家都說,年紀越來越大,膽量卻越來越小!”長方臉看他憂心忡忡的樣子,忍不住數落道。
山羊鬍不跟他一般見識,如實道來:“魏大人駐守都城,先王對他言聽計從,雖說畏懼大漢的國威,但那位大人確實是有本事的。其實先王也有邀請他來敷衍,但他想都沒想都拒絕了,可見其人很有主見。且不說魏大人如何了得,你可曾聽說過解憂公主的來歷?”
“解憂公主?”長方臉不屑一顧地撇撇嘴,“不就是個女人麼,大漢的公主,烏孫的右夫人,來頭倒是不小,可她說到底還是個女人呀!女人能有什麼作爲,頭髮長見識短,遇見個芝麻綠豆的小事都能嘰歪半天,攤上大事早就昏頭轉向了。女人就該本本分分地服侍夫君照料孩子,沒事東走西竄想幹嗎啊!真不明白烏孫昆莫爲啥不敢管她,揣倒的媳婦揉倒的面,不在家裡好好看着,偏叫她出來丟人現眼,跟那個陰陽怪氣的安息王子拋頭露面成何體統!歷來女人都不能參與朝政,魏大人去請她,無非是礙於主僕之禮,給她幾分面子罷了,你還真以爲她是管事的?”
長方臉對解憂公主的評價滿是鄙夷,山羊鬍臉上的皺紋擠得更深了,他極爲小心地伸長脖子看了看門外的漢軍,生怕被他們聽了去。
“哎,看啥看,你就那麼怕漢人麼?膽小怕事說的就是你這種人,算了,你不敢跟她對着幹,我自己來,不就是個……”
“噓!小聲點兒!”山羊鬍從桌子底下踹了下他的腳,壓低聲音道,“你是有所不知,纔不知道害怕。這個解憂公主可不是普通的女人,她不是嬌生慣養的金枝玉葉,而是反王劉戊的孫女,出身坎坷資質不俗,十九歲時被漢武皇帝封爲公主與烏孫和親。你知道大漢有位大臣叫汲黯吧?那人孤僻怪異,能叫他服氣的人屈指可數,解憂公主就是其中之一啊!”
“汲黯?”長方臉的神色稍稍有變,他聽說過這位性格古怪的大臣,隨之對解憂刮目相看,“真的假的?汲大人不是趨炎附勢的人呀,漢武皇帝都敢直諫,還怕一個公主麼!”
“是服氣,佩服解憂公主,連汲大人都服氣的人,咱們能小瞧她嗎?”山羊鬍捋着鬍子,眼珠子轉了轉,又道,“烏孫的烏布吉長老和匈奴的馬販子衛律都是什麼人物?一個家破人亡,一個失去蹤跡,都與她有關係啊!”
“啊?”長方臉總算震驚了,他難以置信地盯着山羊鬍,“不會吧,烏布吉長老中飽私囊與馬販子衛律勾結,軍須靡以國法處置,怎麼跟她有關係呢?她,她只是個女人呀!”
“具體什麼情況我不清楚,但我有個親信在烏孫,據說是她設計陷害烏布吉和衛律。總之,這女人心狠手辣不得不防,誰要是擋了她的道,估計都跟烏布吉一個下場。”
山羊鬍和長方臉陷入沉默,烏布吉被滅族一事轟動整個西域,如果這事真是解憂公主所爲,那她這個女人確實不簡單!魏大人是個棘手角色,再來個心狠手辣的公主,他們還有機會全身而退嗎?
靜默半晌,長方臉不甘心地問:“難道,我們只能坐以待斃,任由他們爲所欲爲?”
“那倒未必!”山羊鬍打量周遭,頗有信心地說,“你我或許不是她的對手,若是在座的這些王公貴族都跟她作對,結果又會怎樣呢?正如你所說,大宛局勢剛定,大漢不會自找麻煩,他們若是將大宛朝廷斬盡殺絕,就意味着失去人心,老百姓肯定不會服氣。”
長方臉嘴角揚起奸邪的笑,不停點頭:“你的意思,我懂,嘿嘿,我知道該怎麼做!”
劉燁在魏大人和圖奇棠的陪同下步入承陽殿,早已商量好對策的王公貴族紛紛擡眼看她,昨晚距離太遠沒看仔細,這麼一瞧還真是位大美人。他們詫異於她的美貌,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將她與黑心公主聯繫在一起,不過,事關國家命運,他們不能掉以輕心,更不能被美色迷惑。心如蛇蠍,相貌再美又如何,蛇蠍毒婦!
魏大人的目光淡淡掃向衆人,他們隨即低頭順目,皆是惟命是從的樣子,還不曉得黑心公主想了什麼法子對付他們,不要引起對方戒備纔好。不過,圖奇棠跟她一起來,是不是說他站在她那邊的,安息王朝與大漢是否達成秘密協議,還是與烏孫在密謀什麼。如果圖奇棠代表安息王朝跟大漢結盟,西域這些小國還有資格叫囂麼!
殿中衆人各懷心思,陪同劉燁前來的圖奇棠也在心裡打着算盤,劉燁每回出席這種場合,不是帶上師中就是師中常惠兩個一起,這次她卻一個都沒帶,只邀請他同來。雖說有個漢使魏大人在,但她還是更相信自己人吧!如果他沒看錯的話,劉燁一直在防備他,這樣做是在表示她信任他嗎?不可能的,她不可能信任他!那麼,就是懷疑他了?懷疑他跟昨晚的刺殺有關?
總之,圖奇棠不認爲劉燁想要藉助安息的勢力收服大宛,她這麼做,定是另有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