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嬌百媚原是匈奴都城最有名氣的青樓,也曾是匈奴主帥最喜歡流連的風月場所,不管是日進斗金的生意人,還是朝廷中的重臣,都是這裡的常客。也許是匈奴戰敗的原因,這座青樓漸漸失去了往日的風采,每晚開門迎客也只是爲了生計。
無論匈奴是否還能在西域重振雄風,這些達官貴人的奢靡生活還是要繼續的,他們可不樂意把辛苦賺來的錢財都帶進棺材裡,既然國家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摧毀,倒不如逍遙快活過好每一天,管他明天是雷電交加還是風和日麗。
青樓的老鴇介紹的這位豔壓四方絕代芳華的舞娘牡丹仙子,還沒登臺就引起了衆人的關注。只見她身着玄色紗裙,更映得肌膚瑩白似雪,雖說不似尋常舞娘那般,不是着素白色的薄紗,就是五顏六色的綵衣,這種打扮首先就讓人感覺新鮮。而她彷彿天生就適合這種顏色,穿在身上渾身一體,非但不覺得太過壓抑沉悶,反而有種超凡脫俗的氣質。
牡丹仙子舞動着曼妙的身姿,隨着樂聲和鼓點既有韻律的來回搖曳,她邁着優雅的步伐,如同在林間漫步,忽然又凌空躍起,在半空中迴旋。時而輕柔如水,時而急勁似風,當真是有如蛟龍戲水金鳳飛舞。
劉燁欣賞她跳舞的同時,也好奇地打量她以薄紗遮面的容顏,隱約可以看到她飽滿的額頭,和那雙低垂着的眼眸。不知道爲什麼,她總覺得認識這位牡丹仙子,應該在什麼地方見過,但要是回想她所知道的舞技出衆的舞娘,好像也沒有這般相貌。
客人們幾杯酒下肚,都覺得渾身暖融融的,不知不覺動起牡丹仙子的念頭,有些仗着自己有財有勢,甚至想着待會兒出多少價錢能得到這種難得一見的美人。
“哎,桑羅拉,你過來……”
千嬌百媚的老鴇聽見有人叫自己,扭頭一看原來是位熟客,連忙笑眯眯地小跑過來,坐在熟客身邊,爲他倒上一杯酒:“哎呦,庫伯老爺,您有好多天沒過來了,今兒個瞧見您,我這心裡別提多舒坦了,您一來,我覺得天都亮堂多了。”
說着,桑羅拉竟然開始抽泣起來,委屈地抿着脣,停頓了片刻才道:“自從出了那回事,我還以爲您再也不肯來了呢,可憐我一個女人,爲了養活這些姑娘們,死拼活拼也得繼續做下去不是麼,要不然,總不能讓姑娘們流落街頭挨餓受凍吧!”
那位身形瘦削,臉長得像鞋拔子的庫伯老爺喝下她敬的酒,又主動給她也倒了一杯,安慰道:“看你說的,就憑你們千嬌百媚的名聲,只要能打開門做生意,再不濟也能養活自己。”
“是啊,這都多虧了各位大爺肯給咱們一個活命的機會,纔沒落到餐風露宿的下場。”桑羅拉眼眶泛紅,又抽泣道,“可是,我那小主子就沒有這麼幸運了,被流放到那麼遠的地方,也不知道能不能適應得了,他從一出生就嬌生慣養的,何時遭過這份罪啊!還有,主子一家都被連累了,沒收家產不說,老爺夫人們也被趕到鄉下做苦力去了,那麼大的家說散就散,只留下這座千嬌百媚。如果連我也支撐不下去了,主子一家更沒有個指望,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不會忘了照顧老爺夫人們,也一定會等到小主子回來。”
“你這人就是太重情義,這種話哪能在場面上說?”庫伯搖搖頭,東張西望環顧四周,“你就不怕被別有用心之人聽見,再去告你一狀麼,你家主子有罪在身,私通敵國那是全家抄斬的罪啊,朝廷沒要他們的命,只是沒收家產流放邊疆,已經是格外開恩了,你還能指望什麼呢?現在千嬌百媚還能留得住,你就該慶幸了,難得你有照顧你家老爺夫人的這份心,守着這份產業還能有個盼頭,至於你那個膽大包天的小主子,不提也罷!”
桑羅拉深吸口氣,無奈地點點頭:“我這小主子,爲人是相當精明,可惜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到頭來落得個這樣的下場。不過好歹我是看着他長大的,仍是希望他能好好活着,將來有一天,還能再見到他。我不敢說自己有多重情義,念着舊情只因老爺和夫人從沒有虧待過咱們,雖然咱們做的是卑賤的營生,但平日裡吃穿用都是很好的,對於我這個自幼失去雙親孤苦無依的人來說,很知足了。庫伯老爺,今兒這話我只跟您說,以後再也不提了!”
“這就對了,有些事藏在心裡就好,何必總掛在嘴邊呢,像我聽了也就算了,真要是被那些心存不軌的人聽見,只怕又要搬弄是非。你也知道如今朝廷困難重重,早就看你這不順眼了,真要是一狠心除掉你們,我們這些人就算能在大臣們面前說上幾句話,這一次也救不了你們啦!”
“是,是,我全記下了,庫伯老爺的恩情我銘記在心,以後再不敢多說一個字了。”桑羅拉連忙拭去臉上的淚痕,換上臉譜笑容,重爲他倒滿酒,“不打擾您欣賞舞蹈了,今晚牡丹仙子會跳三支舞,您慢慢看。”
庫伯瞅了眼舞臺上翩翩起舞的牡丹仙子,一手拈着酒杯,一手摩挲着下巴,邪笑道:“桑羅拉,咱們既然都不是外人,我有話就直說了,許久不來你們千嬌百媚,這位牡丹仙子倒是很入眼,晚上就讓她來陪我吧,多少錢,你開個價!”
桑羅拉怔了怔,忙不迭地搖頭:“庫伯老爺,不是我不識擡舉,咱們千嬌百媚萬萬得罪不起您啊!這要是換了別人都好說,可是這位牡丹仙子她只賣藝不賣身,之前來到咱們這兒都是說好了的,更何況她今晚只是來表演,明兒個就去別處了,她根本就不是千嬌百媚的姑娘,我,我做不了主啊!”
庫伯挑眉道:“胡說!你做不了主,誰能做的了主!不過就是個趕場子的舞娘,給她錢還有不陪客的道理?你別急着拒絕,回頭去問問她,看她要多少錢才肯陪我,我就在這兒等你回話,去吧!”
“這,這……”桑羅拉急得直跺腳,“庫伯老爺,我把咱們這兒的頭牌叫來陪您,就當是我請您的,這樣行嗎?”
“哼,你以爲我稀罕這點過夜錢?你們的頭牌我三年前就睡過了,還是我給她開,苞的呢,你忘啦?行了,別磨嘴皮子了,今晚我就要這個牡丹仙子,你去把她找來就行了,往後你們千嬌百媚的事,我依然會留心,不然,我也省得攬這趟麻煩!”
“唉,好吧,我去試試看,不過牡丹仙子有什麼要求我可真說不準,庫伯老爺不要怪我纔好!”
“不會,不會,你儘管去說,我就不信了,一個小小的舞娘能有多大的能耐,給她一輩子都賺不到的錢還能不動心?”庫伯信心滿滿地笑起來,盯着舞臺上的牡丹仙子看了又看,恨不得直接把她吞進肚子裡去。
桑羅拉愁眉苦臉地走進後臺,等着問牡丹仙子的意思,今晚她不賺錢倒沒什麼,就怕得罪了這些跟朝廷關係好的大商人,萬一惹來什麼麻煩,那就是吃不了兜着走。
鄰桌的酒客聽到這番對話,忍不住討論起來。
“看樣子,庫伯和老鴇關係不錯嘛,連這位賣藝不賣身的舞娘都答應幫他搞來。他們說千嬌百媚的主子,是不是那個被抄家的衛氏一族?”
聽到這兒,劉燁渾身一僵,握着酒杯的手微微顫抖,清靈在桌子底下拍拍她的腿,示意她不要表露出異常。劉燁點點頭,往後挪動着身子,仔細聽他們說話。
“就是衛家啊,還有衛家那個小主子衛律,嘿,衛律這傢伙真是精明得很,幫他們家族成爲西域最大的馬販子不說,還動起了開青樓的念頭。可你別說,他一個大男人,開青樓倒很有本事,搞得姑娘們都服服帖帖的。”
“呦,照你這麼說,這位老鴇也被他搞得很服帖了?哈哈……”
“去你的,老鴇的年紀都能當他娘了,聽說老鴇原來在這家千嬌百媚做姑娘,後來衛律買到這家青樓,就讓她做老鴇了,而且對她還是挺照顧的。好像是衛家老爺子吩咐的吧,應該是衛家老爺子曾經是她的常客。”
“哦,原來是這樣,衛律那小子還在其他地方開了不少家青樓,賺錢都賺瘋了,比做馬販子來錢還容易。”
“可不是麼,但也埋下了禍根,俗話說樹大招風,他這人就是太招搖了,目中無人狂妄自大,纔會引來這場災禍。”
“就是,這小子活得不耐煩了,竟然勾結烏孫的烏布吉販馬給大漢,結果東窗事發,引得朝廷震怒,下令抄家,將他驅逐出境。”
“所以說啊,該你賺的錢必須得賺,但不該賺的還是不要動心爲好。”
“來,來,咱們喝酒,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天是風是雨……”
劉燁一杯杯接連飲酒,清靈知道她又想起了救她一命的衛律,忙安慰道:“都是過去的事了,別想了。”
“說起來都是我害了他,雖說他貪心,自命不凡,但要不是我設下圈套給他跳,他們一家也不會落到這步田地。”
“怎能這樣說呢,當時我們也沒有更好的法子啊,而且他那個人猖狂成那樣子,就算沒有這檔子事,遲早也會出事的。他也是經歷過那些事,才漸漸變成好人的啊,這不怪你,真不怪你!”
“有時候,我也不清楚自己的所作所爲是對是錯,我說過好人壞人都不是絕對的,是非也沒有絕對的。”劉燁苦笑了聲,“我以爲自己做的事都是正確的,現在看來也不盡然,我不給自己留退路,也沒給別人留過退路,我不在乎生死,別人卻在乎啊!”
“你喝多了,其實剛來到這兒我就覺得眼熟,你看這裡的佈置跟赤谷城那兒的簡直如出一轍。我早該想到這家店也是他開的,不該留下來的。”清靈自責道。
“或許,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指引吧,他想告訴我什麼呢?”劉燁再次看向舞臺上的牡丹仙子,“清靈,你覺不覺得這位仙子看着有些眼熟?”
清靈看了看,納悶道:“眼熟嗎?除了你,我沒見過有誰跳舞這麼好的,難道,她是從大漢來的,以前你見過她?”
“不,她不是漢人。”劉燁可以肯定,“她是西域人,一個我認識的西域人。”
這時,院外傳來霹靂乓啷敲門的聲音,桑羅拉命人去開門,十幾名匈奴兵徑直衝進來。師中連忙給劉燁等人使眼色,大家神色自若地喝着酒,都沒把凶神惡煞的匈奴兵放在眼裡。
牡丹仙子仍然舞動着身姿,壓根沒被這種陣勢嚇到,桑羅拉滿臉賠笑迎過去,塞給爲首的匈奴兵一袋錢:“官爺,這麼晚了還來巡視啊,咱們這兒沒啥動靜,都是經常過來的常客,沒問題的。”
匈奴兵看也沒看錢袋,一把推開桑羅拉,仔細地察看在座的酒客,問道:“少來這一套!其他地方還有人嗎?快帶我去看看!”
“沒有啊,今晚來的客人都在這兒了,官爺,小的不敢有半句欺瞞。”桑羅拉低聲下氣地回答。
“你說沒有就沒有嗎?你們這些賣笑的,給你們幾個錢就能堵住你們的嘴。”爲首的匈奴兵揮揮手,示意手下們上樓查個究竟,“給我搜,每個角落都要搜個遍。”
匈奴兵掃了眼臺上的牡丹仙子,指着她叫道:“別跳了!”
樂聲戛然而止,牡丹仙子置若罔聞,繼續揮舞衣袖,匈奴兵氣惱地衝上臺,拉住她的手臂:“我叫你別跳了,你聾啊!”
拉扯之間,劉燁看到牡丹仙子面紗下的容顏,不由心下一顫。只見牡丹仙子淡淡地瞥了眼匈奴兵,沒有掙扎,安靜地站在一旁。匈奴兵看她看得有些失神,一時忘了鬆手,上樓搜遍各個角落的手下回來複命也沒留意。
“各位官爺,樓上你們都搜過了吧,沒有人對吧,我不會騙你們的。”桑羅拉跑到舞臺前,仰頭望着那名匈奴兵,“都查過了,樓上沒人。”
那匈奴兵尷尬地放開牡丹仙子的手,指着酒桌上的各位酒客,又下令道:“去,盤問他們都是從哪兒來的,來到匈奴所爲何事,隨身帶着什麼東西,有沒有往來匈奴的通行書。”
劉燁等人的心漸漸下沉,這樣盤問下去,他們遲早會露餡的。席間的酒客都開始不耐煩起來,拍着桌子埋怨道:“豈有此理,咱們是來尋歡作樂的,不是來聽你們朝廷的狗亂吠,老子花錢看美人,不是來受窩囊氣,走人。”
有幾個酒客起身就要離開,匈奴兵厲喝一聲:“誰也不許走,誰敢踏出一步,立刻帶回軍營問罪。”
幾個酒客只得轉過身,氣鼓鼓地質問:“放肆,你們這些廢物打仗打不贏,竟敢這樣對待你們的衣食父母。要不是咱們拿錢養着你們,只怕連西北風都喝不上。”
其他酒客也跟着附和道:“太不像話,打敗仗還敢在咱們面前耀武揚威,你們不去面壁思過,竟然跑來打擾咱們的雅興。”
“朝廷恐怕是不稀罕咱們每個月上繳的那幾箱子錢啦,就連這樣的小兵都敢騎在咱們頭上耍威風。罷了,咱們以後也別隻顧着討好朝廷,有什麼用呢,連街頭的平民百姓都不如。”
聽到這些達官貴人的抱怨,匈奴兵也不敢猖狂,實話實說道:“今日有名重犯從軍營牢房逃脫,我們也只是奉命行事,還請各位大人通融。”
“通融個屁!”庫伯忽然拍案而起,瞪着爲首的匈奴兵斥罵道,“既然是重犯,何以從軍營牢房逃脫?分明就是你們看管不力,現在又來求咱們通融!看哪,看哪,咱們上繳的錢養的就是這種廢物,連個逃犯都抓不到,還跑來這裡丟人現眼!我問你們,哪個逃犯能來到這種地方,跟咱們坐在一起喝酒?你們知不知道一桌酒錢抵得上平民百姓一個月的收入,哪個逃犯從牢房逃走的時候隨身帶着這麼多錢?你們把他抓進去坐牢還發俸祿的嗎?”
此言一出,席間鬨笑聲不斷,匈奴兵個個臉紅耳赤,都遲疑着不敢上前盤問了。
庫伯指着剛纔抓住牡丹仙子手腕的匈奴兵痛罵:“你盯着人家仙子,眼珠子都不會轉了,我看你就是存心藉着捉拿逃犯爲由,占人家便宜的。咱們爲了看仙子一眼,掏出這麼多錢來,你一毛不拔就摸到了人家的手,天底下還有這種好差事哪,你可真會爲朝廷辦事!假公濟私!”
心虛的匈奴兵匆忙跳下舞臺,帶着手下往門外奔去,邊跑邊解釋:“大人們誤會了,誤會了,不打擾了。”
衆人看着匈奴兵跑遠,開心地大笑起來,庫伯笑眯眯地望着牡丹仙子,說道:“仙子受驚了,不如就讓我來安慰你吧,春宵一刻值千金,咱們這就上樓……”
庫伯趁亂虜獲牡丹仙子放心,其他人都大爲不滿,正要抗議卻見牡丹仙子輕啓朱脣道:“謝過大人美意,只是小女子已有心上人,不作他想。”
“哦?”庫伯訝異地看向其他人,“仙子屬意何人?這兒沒人比我更大方,更懂得憐香惜玉了啊!”
牡丹仙子莞爾一笑,輕移蓮步徑直走向劉燁:“不知大人可否接受小女子的愛慕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