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錦若薇方纔第一個鼓掌,便有人抓住時機的湊熱鬧,一個着灰色儒衫的中年男子衝錦若薇笑嘻嘻道:“我聽聞,新娘子兩年前,便在武林大會慶典上,因一身絕世舞姿名動江湖,引得無數世家子弟仰慕紛紛,不知今日新娘子還願不願再舞一曲,爲今日喜宴更添風采?我等定感榮幸之至。”
話畢,登時引起不少人的起鬨:“新娘子,請舞一曲,讓我等一飽眼福.....”
錦若薇端坐在那,神色平和溫柔,便聽她話音婉轉道:“承蒙各位錯愛,不過不巧的很,前些日子我將腰扭傷了,眼下實在不便爲各位獻舞......”她眼神一轉,環視席下一片惋惜之情,頓了頓又道:“不如讓我這位陪嫁丫頭換個新鮮玩意,博大家一笑如何?”
席間諸人微微一愣,雖是有些惋惜,可也不好強人所難,於是只能應承道:“那就依新娘子吧!”
錦若薇的杏眼淺淺浮起一絲笑意,轉向斜坐正中的雲霄閣主,小心翼翼道:“這個提議,不知閣主允不允?”
雲過盡淡淡一笑,卻將話頭拋給了雲舒,道:“蓮初,你來決定吧。”
雲舒神情淡漠的靜坐在席位上,帶着些許置身事外的漠然,沒去看問他話的義父,亦沒有去看身旁的嬌豔新人,只將清冷的眸光落在某處虛無的空中,彷彿周圍一切都與他無半點關係,他說:“請便,我沒有意見。”
錦若薇垂眉一笑,對着身後的侍女道:“去吧。”
“是。”那紅衣侍女隨即領命,躬躬身後步伐輕盈的走到宴席正中。
諸人頓時將目光聚集到這侍女身上,雲翎也一同瞧了去,卻見那侍女立在大廳正中,雖蒙着面瞅不清楚相貌,可身姿高挑形態窈窕,隱隱透着一股泠然氣質,看模樣竟是半分也不似一個地位低微的婢女。
那侍女毫不怯場,向各位行了個禮,朗聲道:“奴婢歌舞不通,平日裡只愛舞劍,眼下便斗膽獻醜,博各位掌門一樂。”
在座各位聞言都微微愣了一愣,原以爲她一個嬌滴滴的女子會表演一些文雅的樂器詞曲之類,卻沒想到她居然是舞劍,當下不由一陣好奇心起,皆拭目以待。
那侍女道完話後,從腰間抽出一柄長劍,那寶劍被握在那隻纖纖素手上,寒光凌凌,猶如冷峭的冰凌一般雪亮入眼,下一刻樂聲響起,她執劍而起,手腕輕轉,挽起銀色劍花唰唰而出,身姿翩躚間,潑墨的髮絲飛揚,裙襬衣袂無風自動。時而翩翩輕舉,激起銀光閃爍,時而滿廳旋轉,似驂龍翔舞,時而翻身急刺,乍出劍芒如星。那動作起先是慢的,伴隨着越來越激昂的音律,她亦逐漸加快動作,將手中劍舞的愈來愈快,愈來愈急,最後她在掄出一片銀白耀光後,一聲輕喝,腳尖一點,足下的鈴鐺一陣清脆搖動,劍光霎時由天女散花之勢,陡然收做一團,化作一道雪亮的弧度,隨着舞劍之人縱身一躍,高高飛起,剎那間猶如九天玄女破塵而出,霞舉飛昇。
音律倏然停下,舞劍亦戛然而止,席間諸人尚在目不暇接意猶未盡之際,那侍女已經收回最後一個姿勢,半躬身下去,道:“獻醜了,各位海涵。”
諸人這纔回過神來,登時一片掌聲如雷。
侍女收回了劍,立直身子正要退回原位,便聽突然有人道了一聲:“慢。”
諸人循聲看去,便見主位當中的雲霄閣主,正眼神複雜的瞧着大廳中央的侍女,半晌他眯起眼,緩緩問道:“你是誰?”
那侍女愣了一愣,答:“奴婢是坤嶺掌門陪嫁侍女,驚鴻。”
上座的錦若薇附和道:“她確實是我門派中人,姓謝,名喚驚鴻。此番作爲我的陪嫁侍女,一同前來雲霄閣。”
雲過盡卻看也不看錦若薇一眼,仍是目光犀利的盯着座下的侍女,冷冷道:“把面紗摘下來。”
驚鴻默了默,露在面紗外的清泠眸子掠過一絲傲氣,她躬身道:“奴婢的風俗不允,還請閣主見諒。”她這話看似一派歉意,可話音裡卻微微帶了點倔強之色,着實不似一個婢女的態度。
“哦?”雲傲天臉上漾起一陣詫異,他貴爲劍聖,幾乎從未被別人忤逆過,此番被一個小小侍女拒絕,當真叫人意外。然而他也未露出什麼不悅的姿勢,眼神平靜,只是右手輕輕晃了一晃,不動聲色的搖了搖酒杯,霎時酒光一閃,有什麼銳利森冷的勁風便呼呼朝驚鴻面龐罩去。下一刻驚鴻一聲輕呼,諸人便見她臉上面紗立時飄落,彷彿是被一陣突然而至的力量激起,在空中翻了幾翻,緩緩飄遠。
幾乎是同時,伴隨着“啪”的一聲杯盞摔碎的聲音,向來不動聲色喜怒深含的雲霄閣主驟然站起,向着臉上空無遮擋的侍女驚呼:“芷茵!”表情已是震驚之極。
諸人從未見雲霄閣主這般失態過,驚愕之下便扭頭去瞧那被掀了面紗的侍女,這一瞧,不由均暗暗倒吸一口氣。
這是怎樣的一張臉,這是怎樣的一副面容,任何詞語,任何比喻,放到這張傾國傾城的臉上,瞬間齊齊如同開敗萎靡的花,蒼白無力,晦暗無光。
當真傾城之姿,驚鴻之貌。
然而她的美並不如尋常美人那樣,或溫婉如水或風情如歌或嬌媚如絲或神秘如夢,她是一種獨特的美,這種美自她的纖眉鳳眼裡,自她稍稍傲氣的眸光裡,自她緊抿的薄脣裡,自她微微昂起的下巴上恣意散出——她的美,如同六月枝頭火紅的石榴花,潑潑辣辣的肆意張揚開來,帶着一股天生凌然的明媚色澤,耀眼地傲立於翠綠梢頭中,容不得任何人輕視怠慢;又如盛夏朝陽中的刺玫瑰,於刺鋒中綻放出最高貴的驚豔,帶着一抹與生俱來的倔強孤傲,不肯被任何一隻手隨意採擷。
此刻這張絕世容顏面對一羣人的圍視,絲毫未露出任何畏懼或者不適,反而美眸一轉,淺淺笑了起來,因着那一笑,那眉間的傲氣便自然而然斂了幾分,漸漸浮起些許明媚飛揚的意味。在那飛揚灑脫的笑意裡,她身姿若花枝筆挺,一手持三尺青鋒寶劍,一襲榴紅長裙似天邊赤霞緋雲般,熱熱烈烈的潑灑出來,襯得那瑰麗容顏便又染了上了一點不同一般女子的英氣,當真美人如玉劍如虹,盎然奪目的令人不敢逼視。
諸人皆看呆了去,便連雲翎也自愧不如,她回頭細細一想起身邊的看過的美人,瞬時覺得無一個比得上。曲箜篌有其瑰色如花,卻不及她天生傲氣,風清有她清冷傲氣,卻不及她颯颯英氣,柳鶯鶯灑脫起來也頗有些爽朗英氣,卻絲毫比不得她嫵媚瑰麗。算來算去,如此舉世無雙容顏,也終於只有妖孽小王爺李承序,方配的上相提並論旗鼓相當。
雲翎吶吶了半響,暗道了一聲:“小王爺,我可給你找到對手,能夠好好打擊你了。”
話音剛落,驚鴻斜斜福了福身,她身子雖然躬下,卻半點沒有下人的卑微之姿,亭亭玉立在那,猶如一株高潔明麗的芙蓉花,她道:“奴婢驚鴻,並非閣主所說的芷茵。”
她話一出,諸人這才從驚豔中回醒過來,唯獨那雲霄閣主仍然保持着剛纔上身前傾的動作,牢牢盯着她,眼睛眨都未眨,彷彿在看一件十分震驚的事情。
諸人被雲霄閣主的古怪所惑,在場的除開一側的顏致遠似乎看懂之中的緣由之外,其他人皆在納悶——爲何一向連山崩地裂都處之泰然的雲霄閣主,今日失態的連茶盞都打翻在地?便連其中的雲翎也心下暗暗起疑,不禁又朝着那紅衣女子多望了兩眼。
第一眼粗看還沒什麼,只依稀覺得似曾相識,彷彿在哪裡見過,可這第二眼再留神細瞅的時候,雲翎的眸光驟然定住,腦裡一副畫卷登時火光電閃地浮現出來。
——是她!是她!是她!!!
那日天獨峰懸崖洞內,那水晶璧後丹青畫卷裡頭的紅衣女子,那深埋在池水之中水晶棺內的神秘女子,她的姨母——蕭芷茵!
不!不可能!她明明早已經死去多時!
雲翎搖搖頭,定下心神來,再朝着那紅衣女子眉間再細看了一眼,又緩緩鬆了一口氣,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那山洞之內的美人,眉間一記殷紅硃砂痣,猶如鮮紅血滴。而眼下大廳正中的謝驚鴻,容貌神態雖然如那畫中人同出一轍,然而眉間卻空空如也。
怎麼了?只是兩個不同的人嗎?可爲什麼,長相神韻姿態氣度,近乎一模一樣?僅僅只是巧合,還是另有因由?
種種疑惑在雲翎腦海內翻騰不已,她感到一陣忐忑不安,不禁將目光轉向一旁,卻剛巧在半空中遇到來自斜對面顏惜的眼神,兩人四目交匯的剎那,豁然都看穿了對方心中所想,雲翎登時便知曉,顏惜定然也是想起了那山洞畫卷之人。然而兩人這麼對視,也思索不出來個什麼,雲翎便又將眼光悻悻轉換回自家父親身上去。
雲霄閣主已經恢復常態,他重新坐回原位,一言不發。因着他這一蹊蹺的沉默,空氣似乎無聲凝住,所有人都靜了下來,靜候着雲霄閣主下一步的變化,整個大殿一時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