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漸漸轉過臉來,右臉一點一點地,一寸一寸地,緩緩端映在那鏡子裡。
驀地讓人呼吸一滯!
與左邊臉截然不同。右邊臉,面色晦暗,皮膚鬆弛皺紋滿滿,頰邊甚至長滿了斑斑點點的黃褐色老人斑,完全是一個雞皮鶴髮的老嫗!
這是怎樣令人驚駭的一幕!
——左臉年少,有臉蒼老。一半是少女,一般是老嫗。一半清秀動人,一半垂垂老矣。這極端的組合正一左一右的出現在同一張臉上,以一個驚悚奇異令人可怖的狀態出現在鏡子中央。
“啊!”照鏡子的巫殘歡倏然一聲尖叫,摔碎了鏡子,雙目圓睜,怒喝遞鏡子的侍女:“誰讓你拿鏡子來!誰讓你拿鏡子來!”
明明是她吩咐的,如今卻怪那侍女,那侍女委屈不已,顫抖的跪下身子,卻絲毫不敢爭辯,顫聲道:“宮主饒命…宮主饒命……”
巫殘歡將她往地上重重一推,目光落在那侍女容貌普通卻勝在正常的臉龐上,眼珠轉了一轉,陡然高聲厲喝:“你這般放肆,是不是覺得你這張臉比我強?!”
那宮女身子抖似篩糠,膽戰心驚道:“奴婢不敢…宮主你…啊——”話還沒說完,眼前一雙細長的手帶着濃濃的血腥唰的一掠,她霎時感到一陣無法言表的劇痛,隨後身子直挺挺仰了下去,再也沒有聲息。
巫殘歡冷冷看着躺在地上的屍體,又回首衝周圍一羣嚇得魂飛魄散的侍女嘶吼道:“滾!都給我滾!”
侍女們如臨大赦般慌張逃竄了出去。
巫殘歡默默坐在地上,臉色浮現出古怪的神色,良久後,她突然起身,對着那深的望不到頭的暗色宮殿,輕輕一笑。
這一笑淺淺淡淡,若有似無,卻又透出決絕的森然凌厲。
“一切拜你所賜,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我終會一筆筆討算清楚,你且等着,你且等着,你且等着——”她拉長了聲音,淒厲的腔調一遍遍重複着同樣的話,隨後仰起頭像發瘋一般大笑起來:“你且等着,雲過盡。”
夕陽無限好,黃昏風景獨。
瑰麗的黃昏晚霞裡,泉鄉着名的藥泉山莊的某處庭院內,雲翎正叼着一棵微帶清甜的草杆,歪歪的斜靠在亭欄上,她的身旁,莊主的小兒子——一個四五歲模樣的小童,正纏着她玩耍。雲翎被纏着沒辦法了,只得教他唱兒歌。
幾人是下午趕到的這藥泉,聽聞這藥泉附近有個心思巧妙的商人挨着泉邊建了一座雅緻的藥泉山莊,便慕名而去。這一見果然名聞不如一見,這莊園,果然得天獨厚,宅子做的玲瓏秀美,而一旁的藥泉近在咫尺,當真方便,當真養眼。
本來一行人去的時候還是管家接待的客人,可沒過多久,顏惜突然進屋跟那神秘的老闆見了一面,出來的時候變搖身一變,成了莊園的主人。
雲翎驚奇不已,看着衆星捧月被諸下人高呼莊主的顏惜,暗暗道了一聲:“果然有錢便是王道,如今這房價居高不下的時代,財大氣粗了隨便在哪都能安家置業啊。”
顏葵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反駁道:“之前來了好多有錢人,便是開了少主的十倍價格,這老闆也沒賣。說穿了,與錢無關,與人有關。”
雲翎不解道:“此話怎講?”
顏葵壓低了聲音,挑着眉有幾分邪惡幾分曖昧的道:“這莊主是個女花癡。”
雲翎登時噎在那裡。
一番之後,雲翎本打算去泡泡泉,可天色已黃昏,即將入夜,這麼一想便就作罷,明天再泡也不遲。
幾人便在那莊內小憩。哦,不,準確的來說,應該是在顏氏別莊裡小憩。
紅霞似火,夕陽如金,因着是黃昏,天空是稍稍暗下的灰藍,而晚霞卻又絢爛的耀眼,這一暗一明,宛如一匹上乘的暗藍錦緞,沉沉澱澱的色澤,卻又繡上了大片明媚鮮活的雲霞,一抹矛盾又特異的美頓時噴薄而出,令人不能移目。
如此美景裡,忽見一幕奇異的場景——雲翎正扯着嗓子在唱歌,而身旁跟着一個小小孩童,正歡快的拍着巴掌——那是前莊主的小兒子,今日一見雲翎便非要賴着她玩耍,要知道小孩子一旦撒嬌犯癡起來,善良而又有愛心的少女是絕對招架不住的。如此情況下,縱然小朋友逼着雲翎唱兒歌,雲翎也不得不唱了。
“——我是一頭小毛驢我從來也不騎,有一天我心血來潮騎他去趕集…。”
顏惜在一旁端詳着這莊園裡一堆前莊主積攢的文人墨寶,凝神欣賞。他神色淡定,而一旁的顏葵卻是忍不住跳了起來,拉了拉一旁雲翎的袖子。
顏家書童聽了半小時的小曲,委實忍受不了:“雲小姐,求您了,您這是誤人子弟!您要麼就跑調,一句歌唱七遍能唱出七首歌的感覺,要麼就走詞忘字。這首小毛驢,雖然相對前面幾首,唱的最好,調子最準忘詞最少,可我已經完全無法忍受了!”
雲翎停下歌聲,疑惑:“是嗎?我又錯詞了?”撓撓頭:“我哪錯了,我是一頭小毛驢我從來也不騎……”
顏葵兩行老淚掛在臉上:“你是一頭毛驢,你還能騎誰啊?!”
雲翎眨眨眼道:“哦,對啊?難怪我老覺得怪怪的,卻又不知道怪在哪裡。”
顏葵五體投地道:“……”
小童仰着臉道:“姐姐,那你再換一首唱給我聽。”
雲翎道:“好,那就換一首吧,那就唱一首兔之歌。”清了清嗓子,唱:“小白兔,白又白,兩個獠牙豎起來,愛吃蘿蔔和青菜…。”
顏葵暴汗,再次打斷:“小姐你這唱的是兔子,還是野豬啊?”
雲翎止住歌聲,道:“怎麼,我又唱錯了嗎?”
顏葵淚流滿面。小童在一旁扯扯雲翎的袖子,用嬌軟的童聲道:“姐姐,你給我唱兩隻老虎好不好?我要聽兩隻老虎。”
“好啊,我可會這首了呢!不過姐姐我覺得那詞寫的不好,自己就改了一下,包你聽了會鼓掌。”雲翎清清嗓子道:“兩隻老虎,兩隻老虎,談戀愛,談戀愛,兩隻都是公的,兩隻都是公的!是真愛!是真愛!”
“砰”一聲,顏家書童栽倒在地,臨倒前,留下一句遺言:“雲小姐,您不該叫雲翎,應該叫……雲雷!”
雲翎:“…”
顏惜也悠悠的轉過了頭,平淡的摞下一句總結,字字珠璣:“這就是跟挑水大叔學小曲的結果。”扭頭又去看自己的詩畫。
雲翎:“……”
小童搖着雲翎的手,道:“姐姐姐姐,我不要聽兒歌了…你再換一首嘛,不要再唱錯了!”
雲翎道:“好啦好啦,我認真唱一首,這次不改詞亂來了哦,肯定會好聽的多。”她咳了一咳,啓脣而歌:“長亭外,古道旁,芳草碧連天,晚風扶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壺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一曲唱完,小童呵呵的歡笑起來,要雲翎抱。雲翎抱起他,看向顏葵,道:“怎麼樣?還不錯吧!”
顏葵道:“嗯,這次好歹沒錯詞跑音,有進步。”
雲翎笑嘻嘻的看向顏惜,面有期待的瞧着顏惜:“來句經典點評啊顏大少主!”
顏惜捲起畫卷,沉默片刻,吐出一句犀利點評:“嗯,你唱了一首——本來很好聽的歌。”
雲翎:“……”
雲翎悻悻了半晌,又去問顏惜:“曲姑娘呢?怎麼曲姑娘這段時間總是把自己關在房間?”
顏惜沒答,顏葵道:“曲姑娘說身子不適,去偏房休息了。”
雲翎頷首,也沒再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