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的夢境。
樹洞裡,琳琳完整聽到了刀仔和他父親之間的對話,有些說不出來的情緒。
有些感動,但又不是感動。
刀仔爲自己做這些事情,爲了救自己而忤逆父親,而對着父親撒謊。
但是,刀仔的父親如果不來殺阿媽,這一切的事情都不會發生。
琳琳不知道自己應該怎樣對待刀仔,因爲確實由於刀仔的這些行爲,自己纔沒有瞬間被揪出樹洞,纔沒有瞬間被殺掉。
似乎進展很順利,刀仔抹去自己走出樹洞的痕跡,佯裝是自己摔倒在這裡。
可惜,
“是嗎?”
張十三刀的反問,充滿了質疑,還有不屑。
刀仔愣了一下,說:“是啊,我在這裡摔了一跤,還不小心將四夕雯香料給撒了。”
“是我教你如何識別對方是否在撒謊的。”
張十三刀看着刀仔,語氣平淡,沒有恐嚇,也沒有憤怒,甚至連一絲情緒都沒有。
彷彿,這雙眼睛看着的不是人,不是自己的孩子,而是看着一塊石頭。
或許,是因爲這雙眼睛的主人已經死掉了。
刀仔回想起自己父親傳授的東西,想起一個人撒謊應該怎樣,那麼自己應該怎樣避免。
可是,此刻自己做出那些動作或語氣,不就本身說明自己正在掩飾“自己正在說謊”麼。
張十三刀沒有理會刀仔,而是轉頭看着那樹洞。
琳琳看着張十三刀轉頭,看着張十三刀看向樹洞,甚至感覺,兩人的目光已經相會。
閉眼。
琳琳微微偏頭,閉上眼睛,不敢再去看樹洞外。
自己這是被發現了嗎?
就這樣結束了嗎?
琳琳聽着自己的心跳,越來越明顯,眼前一片漆黑,琳琳似乎感受到張十三刀正在靠近。
對方會不會直接將我拖出來,然後亂刀砍死?
他過來了嗎?
故事結局就是那個壞人贏了?
好一會,都沒有人來。
“我一開始,就知道那隻小狐狸精在這裡。”
張十三刀的聲音。
琳琳睜開眼,透過樹洞,發現張十三刀並沒有過來,依舊在那裡。只不過,是背對着樹洞。
“雖然當時我沒有過來,但並不代表我無法感知到這裡的情況。刀仔啊,那隻小狐狸之所以還活着,必須要感謝你。如果不是你,那麼她早就已經死掉了。走吧,你孃的仇已經報了,我們回家吧。
刀仔,我希望你記住,不管發生什麼,都不要讓仇恨籠罩你的一生。看起來,復仇多麼瀟灑,復仇多麼男子漢,彷彿如果不復仇我就是懦夫。事實上,放下仇恨纔是勇敢的行爲,纔是值得驕傲的事情。
你父親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只是一個復仇的空殼而已。支撐我的,就是仇恨,而現在,你孃的仇已經報了,我還剩下什麼呢?什麼也沒有,不知道爲什麼而活着,不知道應該去哪裡。
那些叫囂着是男人就要復仇的,那些宣揚勇敢就是有仇必報的,往往都是小人物。說得那麼激昂,只是爲了掩蓋他心中的恐懼,只是爲了讓自己顯得很厲害,只是爲了讓別人覺得這個人有熱血夠膽識之類的。
這種人往往不會直接說服你,而是獲取別人的認可,用人數來戰勝你。比如,‘你們看,這傢伙的老婆被弄死了,他竟然不想着報仇,還是不是男人’之類的。
或者,‘不管你怎樣辯解,我就是要報仇,如果有人弄死我老婆,就算我死也要殺回來’等等看起來激昂的話語。這樣,聚集了一定的人數之後,彷彿我們自己本身的想法就會受到影響。
但是刀仔,你要記住,爲了表現自己像個男子漢而故意去做一些事情,這本身就已經證明了你的懦弱和悲哀。反過來,故意堅持所謂的獨特來證明自己不在乎什麼男子漢,同樣也是懦弱的表現。”
刀仔:“父親,你想說什麼?”
張十三刀:“我想說,仇恨是修行的阻礙。你要記住,放下仇恨纔是前進。牢牢抓住仇恨,只會變得跟我一樣,什麼都沒有。如果你娘還活着,也許根本不願意看到我爲了復仇而變成這個樣子。”
刀仔沒有說話。
“走吧,回去了。”
刀仔看着地上的狐狸頭,問道:“父親,這個呢?”
張十三刀:“留在這裡吧,塵歸塵,土歸土。我跟小狸是仇人,但鞭屍這種事情,我不會做。那隻小狐狸不是還活着麼,留給她吧……”
“謝謝父親,我們這就回去。”
刀仔連忙在前面帶路,示意父親一起回去。
張十三刀:“不是謝謝我,而是謝謝你。如果沒有你的所作所爲,那隻小狐狸……哼!”
…………
琳琳躲在樹洞裡,看着張十三刀和刀仔離開。
再等了一會,確認對方已經離開之後,琳琳迅速衝出來。
抱着阿媽的頭顱。
小狸的本體,那狐狸頭,比琳琳化形人類之後的整個身體還要大。
琳琳抱着阿媽的頭顱,臉貼在阿媽的臉頰那。
緩緩清理着阿媽毛髮上的泥土,似乎阿媽根本就沒有死掉,只是睡着了一樣。
琳琳不去想,這只是阿媽的頭顱,假裝自己只是貼在阿媽的臉頰上。
“阿媽,你好好歇息,不用擔心琳琳的。”
幫阿媽梳理一樣毛髮,有些雜亂,還有些焦黑。
“琳琳給阿媽梳頭,估計會有些痛,琳琳要把阿媽焦掉的毛髮都清理乾淨。”
圓月依舊在那,月光依舊灑下大地,跟之前沒有任何區別。
死人了,重要嗎?
家人死了,重要嗎?
月光不會在意,樹木泥土不會在意。
花朵依舊盛開,微風依舊吹拂大地。
“阿媽你看,琳琳有聽話,一直保持着人類的形態,沒有變回本體喲。”
“這樣好多了,阿媽是最美的,是最漂亮的,每個男人都喜歡阿媽。”
“阿媽好好歇息,琳琳陪着阿媽,一直都會陪着阿媽。”
“琳琳有用功學習阿媽講述關於修行的種種,只是,還有些東西不明白,阿媽可以起來給琳琳再講講麼?”
“阿媽,你說以後琳琳長大了,是不是也像阿媽一樣美呢?”
“噢,對了,阿媽,你說將來琳琳成親的時候,我們是不是要在這小廟擺喜酒吶。據說,還有什麼改口茶之類的,阿媽到時候還要給紅包吶。”
說着說着,琳琳的聲音漸漸變得微弱。
似乎,琳琳睡着了。
似乎,只是母女靠在一起,伴着月光入眠。
似乎,阿媽的溫度還在,依舊給琳琳提供溫暖。
似乎,琳琳的人生纔剛剛開始。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