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長文神色略微有些痛苦,但相比於內心的狂躁,這種表情算是輕鬆無比。沒人知道,在這種看似輕鬆的表情之下,暗暗蘊含着洶涌的波濤。
這個世界還有什麼好留戀的呢?
或者說,我對於袁長文這個人,還有什麼好在意的呢?
一個角色而已,拉扯了我二十多年,真tm不明白自己爲什麼就這麼蠢!
從來沒有想過,這些不過是一個角色。現在,我知道“袁長文這個人並不是我”,想讓我再次認同“袁長文這個人就是我”,除非我腦子被車撞了。
看見了,看清楚了,就再也不會產生錯覺。
曾經的自己,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能開啓看戲人模式,把一直以來當作真實的袁長文,看成一個舞臺角色。
而當自己真的把這些都看成角色之後,就再也沒法將它們看作真實。
想要自己繼續爲了這個角色而做些什麼,爲了讓角色站在巔峰而努力,爲了讓角色得到關注而焦慮……這些,統統不可能。
袁長文已經死了,好吧,就算沒死,也快了。
死亡,我最好的朋友,原諒我現在纔開始擁抱你。
還有什麼好看的?還有什麼好追求的?又有什麼值得用一生去追逐?
總是覺得,有一個東西在遠處,需要自己努力奔跑才能到達目標。
我可以不跑嗎?
各種目標在腦海中沸騰,各種所謂的人生意義在眼前劃過,好得很啊!
“做人,要這樣,要那樣。”
“只有這樣,纔是完美的人生。”
“錯過什麼,就是一生的遺憾。”
“不要放棄什麼,那纔是人生的精髓。”
這些內容可以隨意添加,誰在意呢?
言之有理即可,怎麼可能言之無理?任何理論都可以自圓其說,就算有些漏洞也無所謂。就像眼前的這個宇宙,各種理論依舊漏洞百出,但我們並未覺得有何不妥。
想要一句話有道理,太簡單,怎麼可能沒有道理呢?
在這個夢境的虛假世界中,又有什麼是沒道理的呢?
畏懼死亡,反抗發生的事情,這就是我二十多年來的活法。只要發生一件事情,絕大多數我非常不滿意。
哪怕自己能夠調節情緒,但內心依舊充滿期盼。可是,這些事情的發生明明已經在那,自己爲何還要繼續自我欺騙?
難道保持樂觀不是一種欺騙嗎?
因爲袁長文這個人的存在,他必須有所期望,這也屬於自我定義的一部分。
我實在找不到任何理由繼續保留袁長文,我也想不通爲什麼曾經的自己不盡快斬殺自我定義,反而爲了成爲一個更好的人,去努力加強自我編織的定義。
看不到這些都是虛假嗎?
我不相信,這麼明顯的事實,難道曾經的自己是白癡是弱智?!
好歹自己也是學霸級別的存在,全國化學競賽二等獎,從不熬夜補課依舊考上重本的學霸。好歹自己也是公司晉升最快的新職員,也是最年輕的組長級別人物。
自己怎麼可能是白癡蠢蛋?
所謂的袁長文就是一個角色,就是一堆記憶構成的人物,就是一坨被“自我”控制的狗屎!
真尼瑪搞笑,曾經的自己確實看不到自己的本質是“無我”,自己就是一個背景,就是那份覺察。
看不到,呵呵,恭喜你解鎖新稱號,睜眼瞎。
“你看了,卻沒看見。”
袁長文不記得這句話是誰說的,但放在此刻卻是多麼合適,曾經的自己就是這樣。而現在呢,現在的自己是不是依舊是這樣?
看着現在嗶嗶罵着過去的自己,會不會將來也這樣罵着現在的自己?
很有可能,因爲自己還沒有覺醒,而阻擋自己覺醒的東西是不存在的。之所以沒覺醒,就是因爲沒看見那個阻擋。一旦看見那個阻擋,所謂的阻擋會自動煙消雲散。
阻擋那種東西,本身就不真實就不存在。只要看見,它就無處躲藏。只要誠實的思考,它就必死無疑。
我的本質是“無我”,沒有人綁着我不讓我看到真實,也沒有一個惡魔坐在那處心積慮的欺騙我。
是我自己在欺騙自己,是我自己從空無之中編造出各種虛假的定義,然後牢牢抓住並且死死認同,於是那些虛假定義構成袁長文,成爲不用懷疑的真實。
一切都是自己的功勞,也是一種自我監禁。無數自我編織的定義,相互纏繞如同藤蔓一樣覆蓋在“無我”的表面。
袁長文突然覺得心如死灰,看着眼前的院子以及正在散步的病人,莫名的虛假感和隔離感涌現出來。
這些人真實嗎?這些植物真實嗎?我真的坐在長椅上嗎?我真的是個人嗎?
怎麼會有人問這種白癡問題?又是哪個傻逼竟然會認真思考這些問題?
大家都是成年人,有責任有事業,很忙的,不要開這種浪費時間的玩笑好嗎?
袁長文想起曾經自己跟一個宣傳聖經的人討論,最後就是用這句話打發掉他。那個時候的自己,有時間祈禱還不如想想項目方案。
而現在,袁長文也不要祈禱,想誰祈禱?上帝嗎?
我就是上帝,那份覺察就是一切,還祈禱什麼?
還沒來得及信仰門派,那些信仰就被認定爲狗屎。找一個信仰,無非是讓自己心安。而袁長文要的就是不心安,跟隨恐懼照亮內心然後斬殺。
這是一場戰爭,一場以自殺爲目標的戰爭。
如果告訴心理學家,自己這種狀態應該會被判定爲抑鬱症、或者憂鬱症之類的吧。
不過幸好自己在精神病院,沒有人來干擾自己,可以放心斬殺自我定義。
袁長文,你怎麼還不死呢?
算了,我還是好好擁抱死亡吧。看看,自己的生命再次流逝些許,這一生再也彌補不回來的流逝,就這麼在指縫中溜走。
我又呼吸了一次,真棒。我從來沒有如此在意過自己的呼吸,彷彿自己根本就沒有呼吸這種東西似的。一天24個小時,自己覺察到呼吸的時間累積有一個小時嗎?
好好品嚐每次呼吸,少了一次就永遠少了一次,還有什麼比死亡更值得擁抱的東西呢?就算全世界最有價值的事物,跟死亡相比也淡然無味。
慢慢將空氣吸進鼻腔,肺部慢慢擴張,些許停頓之後空氣被呼出。於是,自己距離死亡更近一步。
思考這些事情的人,會被認定爲瘋子。但,這樣一步步接近死亡,難道是謊言?
既然不是謊言,爲什麼又被衆人所摒棄?要粉飾,要轉移注意力,這種視而不見就是所謂的人生?這種理所當然就是所謂的成熟?
袁長文連嘲笑的話語都不想說,你們自己消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