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沉默下來,周圍死一般的寂靜,只有海浪不緊不慢地拍打着沙灘。
“都怨你,都怨你!”顆手突然撲到鯀身上,發瘋似的敲打他的胸脯。鯀一動不動,直到顆手累了,把頭埋在他的胸前一起一俯地抽泣。
宓妃莫名其妙。鯀心裡卻明白的很。當初在兩人親密共事過程中,顆手曾不只一次地暗示要委身於鯀,都被他環顧左右而避開。現在想起來,當時顆手也許不是爲了尋歡,只不過想給他生個孩子、留下後代而已。想到這裡,鯀心痛極了。他不是後悔,而是感到對不起顆手的一片誠心和偉大的至愛之情。
鯀的眼淚啪嗒啪嗒落下來,雙手撫摩着她散亂的頭髮,哽咽着說:“不怨我,因爲有誓言在先;只是苦了你,苦了你呀!”他把臉貼在顆手耳際,喃喃地訴說着什麼,安慰她那顆破碎的心。
宓妃恍然大悟。她從羿那裡知道鯀曾經拒絕帝堯提婚的事兒;後來又見顆手一直追隨在鯀的身邊,以爲他倆早就是一對戀人,這應該是十分自然的事情。令她感到吃驚的事,兩人至今卻仍然保持着純潔的友情,而沒有嘗試過肌膚之親!這實在是千古奇事,不可理喻。
宓妃見這對有情人終於擁抱在一起,不忍心干擾,於是悄悄地起身離開。
“宓妃姐請留步,鯀有話要對您說。”鯀突然發話,把她叫住。
“看到你倆這遲到的擁抱,我想找地方痛哭一場。”宓妃兩眼紅紅地說,“男女之情,不管是爲了繁衍子孫,還是爲了娛樂自身,只要是不過分、不越軌,都是符合天道的,你把它抑制到這個份上,是高尚呢,還是殘酷呢?”聽口氣,對鯀大有問罪的意味。
“我正是想把難言之隱說出來,算是對人生的懺悔,也算對顆手姑娘一個交代。”鯀望一望水面,大聲說道,“老兄,你也出來聽聽吧!”
鴟龜沒有答話,也沒有爬上岸,只把鳥頭似的腦袋伸出了水面。
鯀娓娓道來,講了下面不爲人知的故
事:鯀自幼生長在西夷汶山的鯀氏家族,地處江水上游,與鄰近姒部落首領的獨生女兒修已熱戀有年,感情至深。姒部落已經做好安排,打算把鯀招贅過來當酋長。由於中原河水氾濫,共工氏治水屢遭挫折,使古老的治水世家共工氏大丟面子,以至影響到祖先的聲譽。鯀部落的祖先也是共工氏句龍,對此頗感憂慮,於是長老院決定選派一位高手到中原協助治水,以光大祖業。當初,鯀的母親臨產前夢見白馬入室,鯀出生後也曾偶爾顯現異兆,但並沒有引起族人注意。近來,人們驚奇地發現,鯀在一夜之間竟學會了變化。當他奔跑于山林時則變爲白馬,逐浪於江河間則變爲黃龍。而且,鯀無師自通,對江河湖海瞭如指掌,說起治水頭頭是道。因此,族人認爲他是祖先轉世,句龍再生,敬之如神。自然,赴中原參加治水人選,則非鯀莫屬了。一天夜裡,鯀和修已野外幽會,把奉命赴中原治水的事告訴了她。修已不瞭解中原有多遠,以爲也就是分手一年半載的事,沒往心裡去。兩人親熱後,她就偎依在鯀的懷裡甜蜜地進入夢鄉。天亮分手時,修已告訴鯀,夜裡她夢見吞下一粒薏苡明珠,驚醒後發現一顆流星劃過昴宿天區,隨覺腹中一陣翻騰,感覺是受孕了。鯀大喜說:“這是上天的恩賜。鯀這次出門去治水,任務艱鉅,少則三年五年,多則七年八年,反正治水不成功,決不回來見家鄉父老。你要好生撫養咱們的孩子呀!”不想修已聽後號啕大哭:“你要不回來,叫我和孩子怎麼辦呀!”說啥也不同意鯀遠離家門。姒部落首領心疼女兒,親自出面找鯀部落交涉,並以斷絕部落間的通婚關係相要挾。鯀部落雖然不怕姒部落的威脅,但要考慮鯀本人的態度,於是與他商量是否換人。
與鯀談話的這位長老是位智者,是鯀部落的精神領袖。他一開口就問鯀:“你是想做個家雀還是想做個鴻鵠(hu)?”
“家雀怎樣?鴻鵠又是怎樣?”鯀虛心請教。
“家雀麼,一年四季生活在屋檐下、場院間,眷戀故
土,不思遷徙,雖無緣搏擊長空、觀賞高山大海之樂趣,卻也無須經受風霜雨雪之艱險;日求一飽,夜圖一眠,夫唱婦隨,子孫繁衍,管他洪水滔天,天塌地陷,只乞求閤家團圓,一生平安。如能做如此選擇,不亦樂在其中乎?”見鯀沒有反應,長老又接着說道,“那鴻鵠就不同了。它是一種猶如鳳凰一類的大鳥,雄心勃勃。在它羽翼還沒有豐滿的時候,就已經耐不住寂寞、頻頻踮起腳來憧憬遠方了。一旦翱翔藍天,恐怕就沒有什麼牽掛值得它留戀了。”
“我選擇做鴻鵠,我本來就是鴻鵠。”鯀毫不猶豫地說。
“是的,男人都有鴻鵠之志,”長老意味深長地說,“但經不起女人的打磨。女人的天職是哺育子女、維護家庭,責任重大。她十分需要男人的慰籍和呵護。男人一旦被女人纏上,就應該放棄冒險事業和野心,老老實實地留下來過日子。”
鯀“騰”地站起來,指天發誓,治水不成功,不娶妻,不近女色,如背誓言,願受天誅地滅。當夜,鯀給修已留下一紙訣別信,就在故鄉汶山消失了。接下來的事,顆手、宓妃都見過和聽說過了。
“自那以後,我視女人爲男人的剋星,總是小心謹慎地迴避着,不敢和她們過分親近。對顆手也是這樣,怕她成爲自己人生中的第二個修已,給治水大業造成不利影響。”鯀嗅一嗅顆手烏亮的長髮,深情地說道,“但她不是修已,而成了我的支持者,成了志同道合的知心朋友。她的表現,幾乎顛覆了我對女人的成見。謝謝你!”鯀情不自禁地親親顆手的額頭。
“不,我和修已姐沒有什麼不一樣!”顆手忽然擡起頭來,淚眼婆娑地說,“一開始,我只是爲了接近你才參與治水的,後來才把治水當作自己的事。女人同情心重,如果修已看到災民的慘狀,看到無數的孩子們流離失所,相信她也會和我一樣成爲你的支持者。我也想生孩子,也想有個安寧溫馨的家,這是女人的錯嗎?如果連這點想法都沒有,還是個女人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