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禹隨虞舜沿河下行,再次經過山澤時,忽有一條白麪長人魚躍出水面,曰:“吾河精也。”隨即將一張羊皮圖紙拋給大禹,悄然還入水中。(1)大禹打開一看,原來是先祖句龍繪製的那幅河圖,大喜過望,拿來與虞舜共同觀看。
“大河干道雖已疏通,但支流衆多,水勢險情尚不明瞭。”大禹說,“如今餚函、砥柱均已拓寬,下游九河疏通,泛區業已堅壁清野,可從容排洪入海,有後稷和益在那裡指揮,可保無虞。臣想趁此機會到上游走一遭,一併排除各支流上的堰塞湖,消除隱患。”
“好,畢其功於一役,功莫大焉。”虞舜讚道,“我派契和皋陶參與這裡的災後重建工作,你放心去巡察吧!”
原來那條白麪長身魚就是冰夷,由於失去了河伯的職位,所以自稱河精。當年,時任黃帝后土大臣的句龍,曾委託冰夷把河圖交給治水的後代。冰夷不樂意交給鯀,畢竟還是最後踐行了諾言,交到了禹的手中。只因這一念之善,冰夷後來又度過厄運,官復原職。這是後話。
帝堯敬畏上天。他認爲,人的成敗得失、王朝的興衰存亡,都是由上天的態度決定的。百歲之後,這種信仰更是堅定。他的後半生一直浸泡在洪水災害裡,因此認爲自己的天命不好,是天帝降下災禍在懲罰他。當初他反對起用共工和鯀,不是懷疑他們的能力,而是擔心他們的天命。最後,帝堯按照自己的目標精心選擇和培養了虞舜。在虞舜通過了大麓的烈風暴雨考驗之後,帝堯放心地認爲,他的確就是自己所尋求的那位能夠承天啓運的接班人,於是不顧族人和一些諸侯的強烈反對,把權力交給了虞舜,並以百歲之軀馳騁沙場,征服三苗,爲虞舜登位撐腰鋪路。帝堯本來以爲,把虞舜扶上臺後,上天就會滿意了,人間就會平安了,自己也可以放心地頤養天年了。但是,特大洪水的降臨、鯀的治水失敗,使帝堯的美好願望變成了噩夢。帝堯雖然預測鯀不會得到上天的護佑,但他理智地認爲,如此嚴厲的懲罰卻不是因爲鯀,而是針對他和虞舜而降臨的。自己仍然坐在天子寶座上,當然責無旁貸,上天撻伐,也順理成章;但虞舜已經攝政,對天下生靈的生存負有義不容辭的責任,難道上天對他也不關照和呵護了嗎?帝堯被一種不詳的感覺所纏繞,徵三苗回來,便大病一場。病癒後,本來精神矍鑠的他,一下子變得老態龍鍾起來,反映遲緩、步履蹣跚、雙耳失聰,象換了個人似的。按帝堯原來的計劃,在征服三苗、給虞舜撐開局面後,他要徹底告別人世紛擾、從此進入隱者的世界。但是現在,他放心不下了。他擔心,即使虞舜再能幹,如果得不到上天的青睞,天災人禍也會不斷地降臨人間,他百年來創建的江山就會受到創傷,他的臣民還
會遭受沒完沒了的災難。
帝堯不在提歸隱的事。他指示在洛汭岸邊依山修了個祭壇,(後世稱爲堯壇)在祭壇後面的山坡上結廬爲居,每天三次登壇祭拜天地河神,爲民祈福,除此之外就是在草廬裡靜修。帝堯之所以執意斯守在這裡,還有一個不爲人知的秘密:他要親自觀察洪水災害的動向,由此判斷虞舜的天命,以行使最後的決定權。帝堯雖然不過問政事了,但還是天子,以他近百年執政的權威,對天子的繼承人仍然有着不可替代的話語權。
虞舜命紀昌和鴻均陪侍、保護帝堯,並派籛鏗給他專門做野雞湯。帝堯的子女中除丹朱之外,娥皇、女英與他的哥哥們也經常去探望,屢屢勸其回都,帝堯只是不從。也是因爲耳聾的原因,過去從諫如流的帝堯,如今任誰說話也聽不進去了。期間,虞舜曾帶大禹來參見,連說帶比畫一通,帝堯終於明白了大禹是虞舜新任命的治水官員,於是說了一句耐人尋味的話:“會不會治水在禹,能不能治水在舜。…以後就看你們的了。”
堯壇的高度,恰與上次特大洪峰時的水面持平,帝堯以此直觀地判斷水災的走勢。這幾年,每到汛期,洪峰照樣光臨,但都沒有淹沒祭壇,甚至還有逐年降低的趨勢,這使帝堯得到不小的安慰。
“虞舜還是有福氣的,朕沒有看錯人。這不,輪到他主政,洪水開始收斂了。”籛鏗是帝堯的修行夥伴,有時會聽到他發出這樣的感慨。這無疑是帝堯的美好願望和真誠的祝福。但是,歷經滄桑的帝堯心裡明白,天心難測,天氣變化無常,災難不知何時就會發生,對虞舜的考驗還不能說蓋棺定論。他依舊每天誠惶誠恐地祭拜天地神靈,不敢稍有懈怠。
帝堯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這天,他獨自一個拜罷天地,站在祭壇上遠眺長河落日,忽見天邊濁雲翻滾,如山一般壓來;少時,頓感腳下不停地震動,水流加速,原來來者不是雲山,而是特大洪峰!帝堯這一驚非同小可,大叫一聲:“哎呀!…天哪,你是在懲罰哪個呀!”一口鮮血噴在水裡,摔倒在地。原來,這場洪水並不是上天重新降下的,而是巨靈開山後排放的山澤積水;帝堯消息閉塞,對此並不知情,以至造成了無法挽救的誤會。
“陛下…”紀昌從後山打獵歸來,忽聽響聲隆隆,擡頭望見巨浪已經接近祭壇,驚呼一聲,隨即拋下獵物縱身躍下。當他一把撈起帝堯時,發現抱着他爬坡上岸已經來不及了。恰在這時,打柴歸來的鴻均也呼喊着落在祭壇上。兩人架起帝堯騰空躍起,落在高處。回望身後,那祭壇早已被濁流毫不留情地吞沒了。籛鏗正在熬野雞羹,聽到聲響,拿着勺子跑了出來,急忙招呼着把帝堯安置好,把脈診視良久,說:“陛下憂慮過甚,集結於胸
;今日受到極大地衝擊,身心崩潰,魂魄逃離軀體。…不過暫時無礙,須精心調養。”
當虞舜一行趕到時,帝堯已經清醒過來,只是身體虛弱,靠了雉羹的營養才勉強支撐着坐起來。他盤膝靠在大樹上閉目沉思,時而望一眼滾滾洪流,雙眉緊蹙,一言不發,儼然一副雕像。虞舜匍匐在地,說:“臣虞舜拜上陛下,祝您萬歲萬萬歲!”
現在不管臣下呼喊多少個“萬歲”,帝堯也聽不見了。侍候在旁的籛鏗輕輕推他一下,帝堯慢慢睜開了雙目。
“知道了,退下吧!”帝堯掃了虞舜一眼,只說了六個字,便又閉目養神。
在場的羣臣心裡蕩起一陣漣漪。因爲“知道了,退下吧”這句話,是帝堯朝會時的一句貫常用語。一名大臣上奏後,如果帝堯覺得他的發言沒什麼可取之處,就用這句話把他打發了。但對虞舜的話,帝堯從來都聽得認真,並且經常與其進行討論,態度親切而又透露出尊重,這是臣僚們盡人皆知的。今天怎麼啦?怎麼虞舜還沒說話就被打發啦?大家莫名其妙,面面相覷。
虞舜剛站起身來,帝堯又說話了:“丹朱呢,丹朱怎麼還不來?”
這一下更讓臣子們震驚了。因爲帝堯很少提起丹朱,即使提到他,也是批評爲多。在場的人都有一種不詳的感覺,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虞舜。
虞舜面色平靜。他雖然長期被作爲接班人來培養,但頭腦並沒有發熱,而是越到後來越冷靜,言行也越發的謹慎。他設想過各種不利的結局,也許現在序幕剛剛拉開。虞舜也是相信天命的,決定以不變應萬變,只要帝堯還活着,就要按他的指令行事,讓上天決定自己的命運。虞舜唯一在乎的,是娥皇、女英的態度。一次他半開玩笑地說:“如果以後我失寵了,被趕回歷山躬耕壟畝,你倆還會跟我回去嗎?”娥皇詫異地回答:“我倆決定嫁給你時,你不就是個種田人、打魚人、製陶匠嗎?已經做夫妻這麼多年了,你回去幹老本行,我們爲什麼還要離開你呢?”女英的表態更乾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走到哪裡,我就跟到哪裡;你幹什麼營生,我就幫你幹什麼。只要你不變心,這輩子我是不會再跟別人的了。”
此時此刻,娥皇、女英的聲音在耳邊迴盪。虞舜掃一眼衆人,手指熊羆說:“兄弟,你走路快,速到丹淅請丹朱到這裡來。…不,請他直接去京都,我們要把陛下送回京都去。”
“是!”熊羆拔腿飛一般離去。
虞舜指揮衆人砍樹削竹,紮起一副山轎,正打算設法動員帝堯上轎,忽聽怒濤咆哮,大地顫抖,第二撥洪峰又到了。他測算,這應該是龍門瀉洪光臨了。此時空中響起一個炸雷,傾盆大雨鋪天蓋地澆將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