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善卷,虐鬼兒,咱們又見面了。”善卷大袖飄飄,拄着一隻登山杖,欣然而至,“沒想到兩個甲子都過去了,你的小兒脾性還是沒有改變!”
“你,你…你怎麼還活着?”成駒是認識善卷的。當年善卷就曾經尾隨他四處消除瘧疾,兩人也曾發生過齟齬和衝突。成駒最怕被人認出本來面目,對那個虐鬼兒的稱呼更是忌諱得很。此時他見故人善卷突然冒了出來,竟然一時慌了神,連說話都語無倫次了。
“天不老地不荒,我爲什麼要早早的去死呢?”善卷說,“聽說你棄惡從善了,善捲心下好一陣高興;今天怎麼老毛病又犯了?你在北方已經口碑不佳,還要把壞名聲張揚到南國來嗎?你就不想照顧一下你老子顓頊大帝的面子嗎?”
“閣下說的對,在下早就革除舊習了。”成駒說,“只是夷諾不尊盟主號令,欲私通敵國,本軍師不得已教訓他一下。待他知錯後我會立即消除瘧疾病毒,不會危害衆生的。”
“好,好,你有心向善就好,顓頊大帝的在天之靈可以安息了。”善卷說,“你這次施法也沒有必要了,請回吧!”
“夷諾還沒認錯,我怎能就走?”成駒不甘罷休,說道。
“他不去通敵不就得了,還認什麼錯?”善卷說,“本人不是三苗治下之民,替他走一趟好了,也免得惹你舊病復發,丟盡東夷族的人。”
“善卷!你以爲本軍師管不着你嗎?你以爲我還是原來那個虐鬼兒嗎?”成駒把臉一抹,忽然改變了腔調,厲聲吼道,“逆我者死,順我者昌,你看我是誰!”他身體一晃,變爲一隻巨型怪獸,其狀如虎而犬毛,人面虎足,豬嘴獠牙,尾長一丈八尺,張牙舞爪向善卷撲來!
“檮杌?(3)好稀罕的惡獸!”善卷冷笑道。他不避不讓,大袖一甩,手中登山杖飛出,忽地化作一條蟒蛇,身長百尺,頭大如車輪,蛇信子早已“哧溜哧溜”地探了過來!
檮杌怕它放毒,不敢口對口地撕咬,於是迅速掉轉身體,揮動荊棘般的尾巴掃向蛇頭。那蟒蛇渾身上下只有眼睛是薄弱部位,急忙俯首閉目躲避。檮杌趁機翻身躍起,落在蟒蛇背上,狠狠地一口咬下。但它立即感到了自己的魯莽。原來,這條蟒蛇是經過全副武裝的,鱗甲層層疊疊,堅如岩石;檮杌的獠牙刺進後,猶如卡在巖縫裡一般,進不去,出不來。它一時犯了大難:用力拔出來吧,怕拔掉了獠牙,從此就失去了最有威力的武器;呆下去吧,戰局肯定對自己不利。…檮杌猶豫不決,只好用虎爪胡亂地劃拉,希望撓下一片蛇鱗來,解救獠牙。此時,蟒蛇抓住戰機實施祖傳絕技,尾巴當即卷將過來,把檮杌一圈一圈地纏住。到了這個地步,它就是想舍掉獠牙,也脫不得身了。
蟒蛇喜得美餐,張開嘴巴一口咬住檮杌的腦袋,欲飽餐一頓。但它立即感到有點不
對勁:懷中那隻活蹦亂跳的獵物,頃刻間變成了一段又粗又硬的木頭!
“南方也有人把截成段的木頭叫做檮杌。你能變成作爲猛獸的檮杌,也能變成作爲木頭的檮杌,能攻能守,也算是學到了點真本事。算了,咱們走吧!”善卷邊說邊將手一擺,蟒蛇放開木樁子,重又變爲登山杖回到善卷手中。
木頭倒地,忽地變做一匹白馬駒,閃電一般逃走。
“啊,你還能變成白馬逃跑?”善卷驚訝地說,對成駒不禁刮目相看。
成駒最擔心三苗各國與中原朝廷議和,如此一來,不少部族就有可能歸附朝廷,他多年的心血就白費了。他希望大禹儘快攻城,只要戰端一開,各國都不會馬上跑去議和,而是會坐觀戰局發展,依據雙方成敗再做下一步的打算。成駒還發現,夏家軍雖然打造了一些戰船,但並沒有準備多少攻城器械;烈山邑城堅糧足,守備森嚴,只要能堅持上一個月,大禹的供應便無力支撐,會自動撤兵。成駒和江上鱷商議,派人送信給百里之外的飛叉三郎,請他率一支精銳人馬潛入敵後,襲擊夏家軍糧道,促其退兵。只要大禹攻城失敗而返,三苗人便會信心大增,一個抗敵聯盟就容易形成了。計議一定,成駒和江上鱷率兵登上城樓,高聲叫罵:“夏家兵,好無能,耀武揚威不攻城!”
大禹給三苗的限期已到,仍然不見有人來降。而此時烈山邑城牆上卻忽然旌旗招展,叫罵聲陣陣傳來。他勃然大怒,下令擂起戰鼓,吹響號角,戰船一字擺開,準備發起攻擊。這時,伯益帶領幾名隨從如飛而來,高聲叫道:“司空大人,請不要進軍!”然後滾鞍下馬,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帝舜進入三苗地界了。”
“什麼?帝舜此時去巡狩三苗啦?”大禹吃驚地問。
“是,”伯益說,“陛下只帶了兩個隨從。”
大禹立即下令停止鼓角演奏、將士下船待命,牽着伯益的手進入軍帳敘話。
“在我即將進軍之際,帝舜卻去巡狩三苗,這不是*我撤兵嗎?”大禹頗有怨氣地說,“出兵三苗,可是陛下批准了的啊!”因爲伯益協助大禹治水,兩人關係密切,他纔敢如此說話。
“是的,那是在你的催促下帝舜的違心之舉。”伯益說,“其實他一直堅持實行德政,不希望訴諸武力。當聽說你按兵三十日不動、耐心等待三苗來投時,陛下非常欣慰,說:‘伯禹,仁人也’。但隨着期限日近,他日夜焦慮,最後毅然決定親赴三苗,以期說服他們前來朝貢,避免刀光之災。”
“你認爲三苗是可以說服的嗎?”大禹問。
“很難,但帝舜是堅信的。”伯益說,“他以繼承帝堯的事業爲己任,以德政和諧萬國,是他的理念和夢想。”
“要知道,堯、舜也曾率兵討伐過三苗。”大禹說。
“那是由於
三苗先舉兵,且堯、舜出征得到了諸侯們的擁護。”大禹討伐三苗雖然打着朝廷的旗號,但諸侯們都沒有表態支持和聲援,只是夏家軍單幹;對此伯益沒有進一步挑明,而是話題一轉說道,“也許是帝舜總結了以前的教訓,發現武力懲戒並不能征服人心,才更加堅定了以德服四夷決心的。他曾經以至誠至孝感動了冥頑的父親瞽叟,也會有信心感動三苗的。”
“對滿足於溫飽、以安居樂業爲念的黎民百姓來說,施之以恩惠,化之以德教,即可歸心朝廷;而對那些愚頑不軌、野心勃勃之徒來說,德教無異於對牛彈琴。”大禹侃侃而談,“而今,各路諸侯、四夷部族,哪個不在聚斂財富、尋機擴展勢力?如今的天子已經不能像前輩一樣,安然於一個萬國盟主的角色了;但若要天下政令一統,萬國來朝,就必須威加四海,恩威並重,方能奏效。”
“但帝舜不是這樣想的。他認爲德可以感動蒼天,有德,遠近的人都會來歸順。”伯益推心置腹地說,“我隨您治水多年,把您視爲兄長,恕我直言相告:虞舜是當今天子,而您是他的大臣;當您的見解與他相左時,必須服從他的意志,這纔是爲臣之道。治水成功以後,您已經有了功高震主之嫌,今後行事要謹慎些纔是。滿招損,謙受益,此乃天道,我希望兄長要像帝舜侍奉帝堯那樣虔誠,請您三思啊!”
聽了伯益一番言語,大禹幡然省悟,抱拳謝道:“你說的很對,令我醍醐灌頂,獲益匪淺,多謝多謝!”
大禹來到陣前,見城上仍在叫罵,御龍鞭一指,蜚廉、大章和豎亥三支投槍齊出,直奔城樓,只聽“咔嚓”一聲響,江上鱷帥旗旗杆攔腰折斷,左右女牆崩塌。城上將士吃那一驚,非同小可,一個個趴在在女牆後面打哆嗦。緊接着,羽箭如風暴一般襲來,滿城旌旗紛紛落地。
大禹聲若洪鐘,喊道:“城上諸公聽着:大禹破城易如反掌,只因主上有好生之德,不忍見刀光之災,命我一再延緩懲戒之期。但忍耐有度,寬容有限,若冥頑不悟,下次定不饒恕!”說罷,他立即傳令全軍放下刀、槍、斧、鉞等兵器,人人手持盾牌和羽毛,在陣前舞蹈一番,藉以向三苗表示和平罷戰,然後班師回朝。
舜帝只帶了朱虎、熊羆兩人進入三苗。帝舜的坐騎是一匹黑色的良駒,可日行千里;朱虎、熊羆一個馬前,一個馬後,雖已年過六旬,奔跑起來仍不減當年。
注(1)《韓非子•說疑》:“昔者有扈氏有失度,讙兜氏有孤男,三苗有成駒,桀有侯,紂有崇侯虎,晉有優施,此六人者,亡國之臣也。”
(2)《尚書•益稷》:“苗頑弗即工。”(作者按:工與貢古通,即三苗之民不給舜禹進貢。)
(3)《左傳•文公十八》:“顓頊氏有不才子,不可教訓,不知話語,天下之民,謂之檮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