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蚩尤擺脫術器的追蹤,在共工國與祝融國交界的羊水一帶徘徊,心緒十分的不快。這時空中傳來悠揚的笛聲,聽起來演奏者很是悠閒自在。他下意識地摸出骨笛,正琢磨吹個什麼曲子排譴排譴悶氣,不料忽然脫手飛出,不知去向。蚩尤四下觀望,發現山丘後面轉過黑壓壓一大羣豬,領頭的是一位長着三個豬頭的怪物,——稍近些纔看清楚,原來是雙頭豬背上橫坐着一位騎士。此公怪模怪樣,長頭小耳朵,人臉豬嘴麒麟身,兩條腿是胼生在一起的,還有一雙豬蹄子。此時他正拿着骨笛審視。他的右手上有一杆長鞭,想必就是用來捲走骨笛的作案工具。
“老弟,你可要瞧仔細,錯拿別人家的東西會被人認爲是偷的。”蚩尤不軟不硬地發話。
豬嘴騎士把骨笛擲過來說:“我看它像是我家的物件,不知爲何落在你手裡,我倒要請教請教。”
“閣下是炎帝什麼人?”蚩尤問。
“我叫寒流。(1)我的外公伯陵是當今炎帝俞罔的胞弟。”
“哦?這麼說,骨笛同你還真有些沾親帶故,它的確是神農炎帝送給我的稀世之寶赭鞭。”蚩尤說着將骨笛迎風一晃,變成赭鞭。
“赭鞭是神農氏的傳世之寶,怎麼會送給你呢?”寒流歪着頭髮出一連串的疑問,“你是什麼人?和神農炎帝什麼關係?”
“我叫蚩尤,生於泰山,長在海島,和神農氏本無關係;”蚩尤說,“只是新近徵得炎帝俞罔的恩准,要去和女娃完婚,赭鞭是炎帝拿給我的信物。”
“女娃?她和我媽阿珠是叔伯姊妹,我應該叫她小姨;”寒流覺得更奇了,“那麼說,你是我的準姨夫啦?要知道,在宗親家族中,人大一輩就是爺,會有不少便宜可沾呢!這下寒流可吃大虧了。”
“我和女娃還沒有正式成婚,咱倆年齡差不多,就以兄弟相稱吧。”蚩尤謙遜地說。
“那可不行,”寒流倒認真起來,說道,“一接受聘禮就算是訂婚了,親屬之間的輩分關係也就確定了;寒流要是和你稱兄道弟,會受到家族的指責和別人笑話的。沒辦法,寒流只好叫你小姨夫了。”
“那可就委屈兄弟你了。”蚩尤說。
“聽說我小姨在西山漳水一帶活動,你跑到這裡幹嗎來了?”寒流說,“再往前就是九淖和祝融國了,咱們腳下是雞鳴三國的地方。”
“句龍也送去了定親儷皮,炎帝讓我退還了他。”蚩尤說,“現在句龍正在調兵譴將追趕我,行修大哥勸我到九淖躲一躲。”
“我小姨是皇家公主,怎能去給句龍當九姨太?”寒流憤憤地說,“我寒流可不能管句龍那小子叫姨夫。”
正當他們越說越近乎的時候,術器突然出現在山丘上,手中依然舉着那份儷皮。蚩尤大驚,撒腿就往豬羣裡鑽。因爲已臨邊界,術器怕失去最後的機會,於是居高臨下把儷皮拋向蚩尤。他對自己的力道和瞄準精度頗爲自信,料定一擊必中,正準備宣告退禮成功時,
只聽“啪”的一聲鞭響,儷皮在半路上拐了彎,落到寒流手中。
突然的變故令術器目瞪口呆。他辦事歷來十拿九穩,不想今日栽在寒流手中。術器與寒流自幼相識,兩人形象特殊,各有異能,很早就成了炎帝族的知名人士。當年祝融氏和共工氏爭奪炎帝攝政,引起兩國交兵,隨成仇國。但二人當時尚幼,沒有直接參與其事,因此並未結下更深的個人恩怨,但也不願主動當面寒暄。如今事已至此,術器再也無法迴避了。
“那不是寒流(1)兄弟嗎?”術器套近乎說,“多年不見,還保留着兒時那副尊容,難得,難得。還記得當年咱倆摔交給炎帝取樂嗎?”
“那還能忘?咱倆可是出名的兩大丑星,聯袂演出,曾經譽滿大江南北。”寒流乾脆把話挑明,說道,“自從祝融氏和公共氏交惡後,就再也沒有見到你了。不過,我已經脫離祝融國獨立創業了,咱倆沒有過節,還是好兄弟。”
“你是堂堂皇親國戚,怎麼放起豬來了?”術器眼睛盯着豬羣觀察蚩尤的動情,一邊說。
“這是靠天生的這副尊容成就的事業。”看來寒流並不爲自己的長相感到自卑,繼續說,“你看,我坐在這隻雙頭豬上,儼然是一位三頭豬神,不管是家豬、野豬,還是豬精、豬怪,都跟在屁股後面跑,攆都攆不走。你知道在桑林一帶活動的那頭叫做封稀的大野豬嗎?”
“知道,那可是一霸,誰也惹不起。”術器答道。
“連它也聽我的調遣,你信不?”寒流自誇說。
“我信。你這三頭豬王的確世上罕有,誰見了也得當神拜。”術器老想着要回儷皮,討好他說。“請問老弟在哪裡建國啊,以後好去登門拜訪呀!”
“我通常在祝融、九淖和東夷諸國間遊牧,算是一個跨國經濟實體吧。”寒流說,“現在豬肉是人們的奢侈品,豬代替羊成了這一帶各國的硬通貨,甚至連豬頭骨都成了陪葬品,和玉一樣,越多越表明主人的身份高貴。別小看我這個豬業大亨,拿個國王還不給換呢!聽說兄弟是共工國水利工程總管,技術權威,今天怎麼成了跑腿兒的啦?”
“唉,一言難盡!”術器說,“今天還得請你幫個忙呢。…”
“我知道你有難言之隱,”寒流不等術器說出口,就搶先說道,“句龍接二連三地討老婆,叫你滿世界替他下聘禮,也忒辛苦了。我這裡美女多多,你順便帶幾位送給句龍,一總滿足他的慾望,你也可以從此交差、去幹正經事了。”說罷,長鞭連連揮動,震天價響,並大聲叫道:“七妹、八妹、九妹,你仨春情正盛,想是該嫁人了。跟着小叔子投親去吧,好好侍侯你們的夫君句龍大人!”
術器搭眼一看,只見豬羣裡站出三位一模一樣的美女來,體態豐盈,大耳垂肩,烏黑的辮子耷拉到腳跟,笑嘻嘻地向他跑來。術器知道她們是豬精,扭頭就跑,但最終還是被姐仨跟到了句龍官邸。對找上門的佳麗,句龍認爲卻之不恭,不如從人所願,納入後宮了事
。這大概就是豬龍爲圖騰的氏族源頭。美中不足的是,術器沒有完成既定任務,使句龍失去了對女娃實施搶親的合法性。爲此事術器受到好一頓數落,他也從此和寒流結下了過節。
蚩尤從豬羣裡爬出來,感謝寒流幫忙。寒流說:“你是炎帝工正大臣,我有責任保護你;只是眼下句龍佈防嚴密,我無法幫你約會小姨。幸好我用三位豬姑娘去應了聘禮,小姨一時無虞;你還是聽行修的話,去東夷避避風吧!”
蚩尤走在一望無際的平原上,但見河湖乾涸,禾苗枯萎,濁風吹來,黃沙漫漫。在星羅棋佈的船形茅屋旁,老人們蓬頭垢面,呆呆地望着大地出神。蚩尤似乎感覺不到人間的生命氣息。
前面人聲鼎沸。蚩尤快步趕去,只見成百上千的人圍着一個土壇,正在觀看抵牛比賽,呼叫聲一陣接一陣。參賽者不是牛,而是兩個人。他們一絲不掛,渾身塗滿黃土泥巴,頭戴牛頭面具,臂搭着臂,頭頂着頭,象牛一樣在抵架,你來我往,相持不下。蚩尤好奇,便向一位巫師模樣的人打聽原委。這位巫師就是巫咸國十巫之一巫彭。因天下將亂,十巫分頭雲遊四方,尋求應龍和天弩的蹤跡,察訪人間真主,巫彭隻身來到這裡。
“這一帶叫九黎國,說是國,實際上自古以來沒有國王。方圓百里的平川,分割成大大小小的“井”形方塊,栽上樹木作爲田界,稱作井田。每個氏族都在自己的井田上集體勞作,以種植穀物爲生。幾十年間,人民辛勞勤勉,老天風調雨順,倒也衣食有餘,氏族之間相安無事。只是到了近些年來,人心不古,物慾膨脹;先是田界樹木遭到砍伐,接着出現強者越界爭耕。因此爭訟迭起,械鬥不斷。豪強貪得無厭,惹得天怒人怨,災害頻生。到如今,已連續三年沒有下過透雨,好不容易澆水點種的禾苗,又屢遭蝗災,顆粒無收。井田風光已成過去,代之而來的是皚皚荒漠。”
巫師望望壇上,見兩人依然難分難解,又接着說下去:“兩年前我路過此地,經占卜得知,必須選一位公正勇武之士出來主持國事,方能消災彌禍,重整九黎田園。此議一出,得到各氏族的響應。誰料九黎厄運未滿,禍害又起,從釐山跑來一頭魔牛,叫犀渠,先後把兩位當選者咬死,至使國王難產。現在壇臺上正在進行第三次競選決賽,兩位選手都是外出學成歸來的九黎青年,有志重整江山,不知運氣如何…”
巫彭話音未落,掌聲雷動,其中一位被拱下臺來。勝利者在人們的歡呼聲中披上大紅斗篷,高高地舉起權仗——一種被稱作鉞的兵器。巫彭告訴蚩尤,剛產生的國王名叫黎奔,孔武有力,能一氣摔倒九頭公牛,綽號扳倒牛。”
正在此時,忽然傳來小兒啼哭聲,由遠及近,場上頓時炸了鍋。人們邊逃邊喊:“魔牛又來啦,快逃命啊!”
注(1)《山海經•海內經》:“黃帝妻嫘祖生昌意。昌意降處若水,生寒流。寒流擢首、謹耳、人面、豕喙、麟身、渠股、豚止,娶淖子阿女,生帝顓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