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不少諸侯早就實行了世襲制,採用各種手段把氏族公社的公有財產竊爲己有,聚斂了不少財富,蓄積了相當的實力,雖經連年洪災,仍然依靠宗族勢力統治着一方。水災過後,大禹把土地分給諸侯,實際上是進行了一場由朝廷主導的兼併活動。一些氏族消亡了,而那些仍然保有實力、且治水有功的諸侯得到了大量的土地,財富和實力迅速膨脹。由於貧富差距拉大,引起階級矛盾的產生,諸侯之間的明爭暗鬥也日漸加劇。於是,城池就成了較爲安全的場所,並逐步發展成爲一方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中國史前的城邦時代由此產生了。在此後長達五千年的冷兵器時代,城池在王朝興衰輪換的洪流中巍然屹立,與歷史同在;直到重型火器出現之後的近代,才姍姍退出歷史舞臺,給我們留下了一個厚實而雄渾的背影。
閒話說過,言歸正傳。烈山邑是驩兜氏的都邑,是距夏邑最近的一座三苗城池。上次舜徵三苗時曾經佔領了烈山邑,但並沒有毀掉他們的宗廟。也就是說並沒有消滅驩兜氏這個族羣在世上存在的權力,只是將驩兜驅除到了江南的崇山峻嶺;將驩兜氏三兄弟中的老大開山犀流放到了三危。舜帝這種征服敵國而保留其宗族神廟的做法,被稱爲仁義之舉,一直爲其後的夏商周三代仁義之師所效法。至於毀神廟、掘祖墳、夷平九族的殘忍手段,大概是春秋以後的事了。驩兜老死在江南,他的次子江上鱷回到烈山邑,重又收拾殘局,組成三苗聯盟。不過他已經沒有了乃父乃兄問鼎中原的大志,只求偏安大江兩岸、做一方盟主而已。而此時的三苗聯盟,也愈加的鬆散了。
三苗國東山再起,得力於一位巫師。這位巫師原本是顓頊大帝的一名“不才子”,早年溺死後重又活過來,得了一種怪病,就是專門傳染瘧疾,害人發寒熱、打擺子,人稱其爲虐鬼兒。虐鬼兒在中原、東夷一帶名聲狼籍,人們避之唯恐不及。當時帝嚳的南正大臣是東方之神句芒化身,鳥身人面,身跨兩龍,奉命緝拿虐鬼兒,但屢屢被他逃脫。後來虐鬼兒被一位神仙收服,在人們的視野中消失了好些年份。大禹治水期間,虐鬼兒又重出江湖,此時的他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不僅掌握了防治瘧疾和其他疾病的獨門妙招,還學會了仙術,儼然以一位神巫出現在人們面前。但虐鬼兒的名聲太壞了,他一現身就如過街老鼠一般,處處遭人喊打,也時時受到句芒的追捕,根本無法在中原立足,想做好事都不成。虐鬼兒恨透了這個地方,於是南下潛入三苗,以一個巫師的身份在江、漢一帶走動,自稱名叫成駒。(1)
成駒往來於三苗諸族之間,到處爲人驅瘟治病、消災祈福,幾乎有求必應,名聲不脛而走,被驩兜氏江上鱷聘爲軍師。在成駒的
奔走斡旋下,已經四分五裂的三苗各部落,重新歃血爲盟,並推舉驩兜氏江上鱷爲盟主。成駒一躍成爲三苗聯盟的大巫師兼軍師,其號召力遠在盟主之上。人們敬重成駒,也十分怕他。因爲,如果有哪個部落不聽招呼,成駒會故伎重演,在他們的聚居地降下瘧疾病菌,以示懲罰,害得滿族老少打擺子;直到違抗者表示服從後,才施法爲其消除。成駒依仗自己的法術,打算以三苗國爲根據地、利用三苗人大幹一場,與中原王朝一爭高下。在他看來,中原和三苗都曾經是他老子顓頊大帝的天下,不論在哪裡起家,掃平海內,一統江山,都是光復祖業,不存在背族叛國問題。
大禹劃定江、漢一帶屬荊州,這裡的田地屬於第八等,賦稅是第三等,貢物多是當地名貴特產,如羽毛、犛牛尾、象牙、犀牛皮和金、銀、銅、木料、磨石及一些造箭的材料。湖澤附近的侯國要進貢楊梅、青矛、彩色的絲綢和成串的珍珠。九江的大龜被苗人視爲靈物,也列爲貢物,供朝廷、諸侯做占卜用。這些貢品先從江水、沱水、潛水、漢水走水路,然後上岸走陸路到洛水,進入南河送達中原。三苗人無論是土著的還是外來的,都是在荒無人煙的草莽中開闢出一塊土地,不斷擴大、繁衍生息,以血緣爲脈絡自成一國。他們的祖祖輩輩,從來就沒有向外族交納過什麼貢賦。朝廷如此繁雜的貢賦,再加上千裡迢迢車船勞役,是三苗額外的、不能接受的負擔,因而對中原王朝產生了強烈的抵住情緒。(2)成駒登高一呼,各國便羣起響應,加入了抗稅拒貢的行列。
但是,三苗聯盟曾兩次兵敗堯、舜之手,前車之鑑,心有餘悸;況且,這些年都忙於治水,少有戰事,各部族都沒有*練兵馬,因此大都不想與中原王朝兵戎相見。當大禹率領夏家軍兵臨烈山邑時,各部族誰也不敢出兵救援,都忙着補牆挖池,堅壁清野,作壁上觀。成駒軟硬兼施,各部落只是虛以委蛇,卻堅決按兵不動。法不責衆,成駒不敢實施懲罰,如果三苗人都打起擺子來,大禹就不費吹灰之力了。
大禹沒有立即攻城。他修了一封勸降書,抄寫數十份,命啓乘龍飛到每個城池上空,散發給三苗各部。書中寫道:“我主厚德,感動上天;洪水消退,百姓始安。萬國來朝,一睹龍顏。唯爾三苗,無法無天;天子教命,枉費三年。我奉帝旨,懲戒冥頑;限期三旬,服罪陣前。若不從命,兵戈所指,破城滅族,玉石俱焚,勿謂言之不預也!”
勸降書送出後,大禹指揮戰士跳起干鏚舞,呼聲動地,殺氣沖天。啓駕兩龍,捲雲裹霧,耀武揚威,不時從三苗城邑上空呼嘯而過。三苗人心惶惶。成駒傳話告誡各國首腦,要堅守城池,不許私下受降,違者滿族定遭禍殃。他還分析說,
大禹出兵倉促,沒有準備好戰船和攻城器械,等到將疲兵乏、糧草用盡之後,必然退兵。但是,半個月之後,大禹竟在對岸就地打造起戰船來,夜以繼晝,燈火通明,斧鑿錘擊之聲讓三苗人人膽寒,感到大難就要臨頭。一些部族開始私下串聯,推舉宋山黃牛部落酋長夷諾,去聯繫投誠事宜。因爲大家都知道,夷諾和當今天子帝舜有師承之誼。
夷諾到江南去勘察,三天前剛剛回到宋山。得知大禹大軍壓境後,他的第一個反應是感到善卷太英明瞭。因爲善卷早就告誡這裡的東夷父老,宋山老莊子不淨,該挪挪窩了。他還在江南看好了一個風水寶地,催促夷諾搬遷。但這幾個東夷部落的移民,都割捨不下祖輩開發出來的這塊楓林寶地,遲遲沒有動身。在善卷一再催促下,夷諾才拉上幾位長老,跑到江南去察看新居地。這些東夷人有着祖先遺傳的傲骨,不能忍受過分的欺壓;但在輾轉遷徙的艱難歷程中,更學會了如何保障族羣的生存。面對強大的敵人,他們不會拿着雞蛋碰石頭,自找死路;而會採取走避的方針,就是後世哲人說的,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
但眼下顯然是來不及了。如果把十幾個寨子的父老鄉親全部遷往江南,從容安置,怎麼也需要一兩年的時間。夷諾問計於長老,他們說:“從顓頊時代起,這一帶就臣服中原王朝了;中間時斷時續,但總是歸附的年份多,叛離的年份少。爲避兵災,再次重新表態歸順也沒有什麼不妥,只是貢賦太過沉重了,史無先例。”
“我也是這麼想。”夷諾說,“如果沒有這麼重的貢賦,作爲中原天子的臣民,能夠平平安安地生活在宋山,也是族人之福。我決定接受幾個部落的建議,親自找虞舜去談談,看能否對三苗的貢賦實行減免政策。”
就在夷諾動身前的黎明時分,成駒來到了宋山。
“夷諾聽着,”成駒喊道,“作爲三苗聯盟成員,你私通敵國是要受到懲罰的。神靈這就降下天災,讓你的族人受苦,直到全族設祭祈求爲止。罪過呀!”他取出一隻葫蘆,打開封口,數十隻大蚊子嗡嗡飛出,產卵,孵化,瞬間化作千萬只,向四周瀰漫開去。成駒收起葫蘆,得意地坐下來觀看好戲。這時,忽見一個碩大的黑球飛來上空,只聽“轟隆隆”連聲響過,黑球散開,無數只黑蝙蝠鋪天蓋地飄落下來,發出歡快的叫聲,橫掃蚊蟲,好一頓大會餐!緊接着,一陣瓢潑大雨從天而降,把宋山上下衝刷了個乾乾淨淨,然後雲開霧散。
成駒就是利用這些帶菌蚊蟲傳播瘧疾的,從來沒有失手過。他感到這些蝙蝠來的蹊蹺,是受人驅使的;這陣暴雨來的急促、收得乾淨,也似由人*縱,於是站起來喝道:“是何處妖人阻我施法?大膽的站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