濁浪翻騰，從水中冒出一輛有六條龍拉的華麗蓬車，河伯跳上車，惡狠狠地把手一揮，轟隆隆開上天去。
“看來他又去告狀了。”宓妃想。不過她想不起鯀有什麼犯法的地方，鯀並沒有告訴她偷竊息壤的事。
太行山下人羣如蟻，熱火朝天。一條水渠從位於大伾山（2）之陰的河段起始，順坡就勢，一路向東北方向延伸。這就是鯀煞費苦心開挖的大河分洪支渠，眼下已經修建百餘里。水渠的東側，一道五丈高的金堤巍然聳立。後世的所謂金堤，就是用石塊砌成的、堅實的防洪大堤。而這條金堤，是鯀用息壤一夜之間築就的，固若金湯。鯀指望用這道金堤力挽狂瀾，制服來勢洶洶的大河洪峰，把它牽向坡地，馴服的流淌。
“要是能把河水引到大陸澤，主河道下游的水患就減輕多了。”鯀指點着圖畫上的標誌對顆手說，“龍門排洪不能再拖延下去，洛水堰塞湖潰堤也在旦夕之間，下一步要看我們的運氣了。”
說話間，洛神宓妃匆匆趕來，氣喘吁吁地說：“情況危機，堰塞湖水位急增，有漫頂之勢。大壩下面還忽然跑來成千上百條大大小小的蛇，我調動水族驅趕，只是不肯散去，像被施了魔法一般。山體滑坡形成的堤壩本來就鬆散，一旦透於蛇穴，崩潰無疑。我來看看你這裡準備好了沒有，能不能讓我掘開大壩，有控制地先放水，以減輕潰壩的危險。…”
沉悶的雷聲從遠處傳來，西半天黑雲滾滾，猶如天塌下來一般。鯀臉色大變，說：“這場大雨一落地，大河這邊怕要水漫龍門了；而洛水堰塞湖也勢必潰壩。顆手姑娘，有勞你通知挖河民工，立即撤離施工現場，轉移到高坡去避險；洛神閣下，你也回去照顧一下吧。”
顆手立即起飛，一路高呼而去。
宓妃轉身欲走，回頭關心地問：“你呢？”
“我與金堤共存亡。”鯀平靜地說，“用息壤築建的金堤效果究竟如何
，還不知道。如果它能夠經受住特大洪峰的衝擊，屹立不倒，導致洪水分流，那麼下游的城廓有望保全；不然的話，我九年的治水心血將付之東流，氣數也將盡矣！我死無所懼，天堂要比人間平和的多；況鯀至今孓然一身，了無牽掛，來去無憂，只是黎民無辜，淪爲魚鱉，令鯀無顏面去見祖先之靈矣！”
“願上天保佑你！”宓妃哽咽着說，轉身離去。鯀的慷慨陳辭發自肺腑，讓宓妃感動不已，淚眼婆娑。也許到了此時，女人們纔會理解鯀的怪癖。
鯀屹立在金之堤，大地隆隆，金堤顫動，預料之中的災難終於發生了。鯀測算，山一樣的洪峰距此地已不到百里之遙。
一道金光射來，晃得鯀睜不開眼。空中傳來一個鐘鳴般的聲音：“鯀聽着，我是天庭大將巨靈。有人告發你盜竊息壤，天帝命我前來繳獲贓物，快快閃開！”
鯀聞言差點暈倒在地，睜眼看時，金甲天神已到面前，手持一把金鏟，威風凜凜。
鯀鎮靜下來說道：“金甲神聽稟：江河氾濫，水患連連，鯀受命治水，九年不見功效，不得已特借息壤以湮塞洪水，拯救天下蒼生，彰顯天帝好德之心。此事已請崑崙守神陸吾伸奏天庭，豈可以盜竊論之？更無繳贓之理也！”
“這…”巨靈一時語塞，只好說道，“在下不知原委，只是照本宣科而已，還望擔待；不過息壤還得照取不誤，這是爲臣的職責所在。”
“閣下通情達理，鯀深感敬佩。”鯀似乎看到了希望，於是說，“能否請閣下返回天庭，向天帝奏明下界草民的苦衷，收回成命？”
“萬萬不可！”巨靈斷然拒絕，接着說道，“天帝金口玉言，如若查明真相，寧肯事後修正，也不會承認錯誤，聖旨既下，豈有收回的道理？”
“既然如此，”鯀退一步說，“請閣下休息一下，等這一波洪峰過後再收息壤好嗎？”
“不行！”一個聲音從空
中傳來，“巨靈！午時一刻繳不到息壤，午時三刻提着自己的頭來天庭交旨！”
原來巨靈身後還有一位監軍！一個悶雷在巨靈頭上炸響。他踉蹌幾步，大吼一聲擲出金鏟。那金鏟在空中翻滾幾遭，忽地變做一輛巨大的剷車，轟隆隆駛向金堤。
大地抖動越來越厲害，山似的洪峰隱約可見，近在咫尺！
鯀絕望了，朝天發出淒厲的吶喊：“天哪！你不佑鯀，難道還不可憐天下蒼生嗎？你還配做上天嗎？”
他怒氣沖天，搖身變成一匹白馬，身如丘陵，頭似城樓，還憑空長出兩隻犄角，硬生生地抵住剷車。
巨靈身高扶搖增長，狀若山嶽，出手將剷車穩住。兩人你進我退，展開拉鋸戰，呼聲如雷，驚天動地。幾個回合下來，不見進展，巨靈高叫：“金車出動，息壤回籠！”
剷車隨即射出柔和的金光，鯀的法身在金光籠罩下漸漸縮小，失去威力，頻頻後退。他身後的金堤漸次熔融，變成水銀一樣的液體流動起來，消失在剷車裡的編織袋裡。巨靈一手持着金鏟，一手提起息壤編織袋，一步三回頭地飛上雲天。鯀俯伏在地，渾身抖做一團。
宓妃飛身撲來，將鯀抱起，騰空飛上大伾山顛。洪峰天塌一般壓將過來，如千萬匹野馬奔騰而去。鯀一口鮮血噴在宓妃的石榴裙上，翻身抱起一塊石頭，躍起來一頭扎進滾滾洪流。
“鯀——，天哪！”宓妃撕心裂肺地悲號，千山呼應，怨氣直達雲漢。
注（1）屈原《離騷》：“鮌（鯀）婞直以亡（忘）身，終然天乎羽之野。”又：《九章•惜誦》：“行婞直而不豫兮，鮌（鯀）功用而不就。”
（2）《辭海》〈大伾山〉條：“漢晉南北朝以今河南滎陽氾水鎮西北成皋故城所在之山爲大伾，見〈水經•河水注〉、〈濟水注〉以及所引漢晉資料。唐以後以今河南浚縣城東黎陽東山爲大伾，見〈括地誌〉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