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陸光遠望向自己的眼神兒,有些古怪,不由得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不解的問道:“我這麼穿很奇怪嗎?”
“不奇怪!不奇怪!”陸光遠連忙擺手,他只是看得有點出神而已,“就是跟你上班的打扮不一樣,所以,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我……剛剛聽陶先生,叫你大小姐?”陸光遠換了個話題,討論服飾妝容之類,他完全缺乏常識。
“對啊,都說了他在來我這裡打雜的。”柳煙很認真的肯定了這個答案,想了想,還加上一句,“反正他除了吃,也沒有別的技能了,所以當雜役很適合他。”
這話說得陸光遠一頭霧水,越發猜不透這兩人到底是個什麼關係了。
整個晚餐,也沒聊什麼有營養的話題,不過陸光遠倒是對陶烏,關於吃的那個技能,有了直觀的認識。什麼柳煙喜歡吃烤肉,那分明就是他的胡說八道,就數他吃得最開心。而且,這人吃這麼多,到底是怎麼保持這種寬肩窄腰的好身材的?
他一直以爲,陶烏應該是某個有錢人家的少爺,每天干的事就是泡泡健身房,以及向柳煙獻殷勤。可是,現在看來,他還真就像是柳煙的隨從,並且是吃相不怎麼好看的那種。
一頓飯吃下來,陸光遠莫名有點小竊喜,因爲柳煙看上去,完全沒有一絲一毫喜歡陶烏的表現。反而,還時不時的、不加掩飾的流露出,對他毫無節食的暴飲暴食的鄙夷。他在心裡想,也許自己努力一下,還是有機會的……
一場猛烈的颱風過後,酷暑終於得到了些許緩解,入夜之後,略帶涼意的微風拂過這座城市。連日來瀰漫於空氣中的塵埃,似乎也被狂風暴雨沖刷得無影無蹤,夜空中遠遠的綴着幾顆,雖不明亮、但卻算是清晰的星星。幾抹如輕紗、薄霧的雲彩,被風吹得緩緩的、自南向北移動着。
墨楮站在自己位四十樓的辦公室的落地窗前,很久沒有看到過這麼幹淨的夜色了,他回到辦公桌旁,翻開了備忘錄。現在時間是八點,一個小時後還有今天的最後一個客人來做諮詢。
他打開座位後的那隻大櫃子,裡面整整齊齊的擺放着七八隻色彩各異的盒子,每一個大約一尺見方、五寸來高。他伸出修長的手指,滑過那一排盒子,最終將手指落在了最裡面的那一個上面。
看起來那是一隻純黑色的漆盒,沒有任何裝飾的表面,異常的光滑。他小心翼翼的將盒子捧到桌上放好,然後掀開了盒蓋,並放到一邊,盒子裡盛着的是厚厚的一疊杏色絹帛。
他抽出最上面的那張絹帛,用兩手輕輕的拈着,放到鼻子下面聞了一下。頓時陶醉得閉起了眼睛,彷彿是聞到了某種世間難尋的美好氣息。
飛快的將那張絹帛,折成了一個如同是錦囊的形狀,而後,墨楮又迅速的把盒子給蓋上,放回到櫃子裡,似乎那是一埕美酒,多暴露於空氣中片刻,都會流失掉醇厚的酒香。
辦公桌的右上角,有一個精緻的三足琉璃香爐,他將香爐挪到自己跟前,揭開雕有異獸紋路的爐蓋,把那個用絹帛疊成的錦囊放了進去。旋即又蓋上
了爐蓋,雙手捧了擱在自己懷中,長舒了口氣後,愜意的閉上眼睛躺倒在了舒適的椅子裡。
轉眼之間,一縷淡金色的煙霧,從香爐中升起,婀娜的扭動着,鑽入了墨楮的鼻端。墨楮的面上呈現出一種,既放鬆又滿足的表情,長長的睫毛隨着他的呼吸,微微的顫動着,嘴角也彎起了一個不太明顯的弧度,似笑非笑。
約摸過了三四十分鐘,香爐中的金色煙霧漸漸變淡、直到消失。又過了一會兒,墨楮才戀戀不捨的睜開眼睛,從椅子上坐直了身子,把香爐放回了原處。他原本蒼白的面頰上,泛起了一抹嫣紅,看起來氣色好極了。
房門被人從外面扣響,墨楮清了清嗓子,說了聲,“請進。”同時臉上同時換上了一幅非常職業的笑容。
穿着淺色套裝的年輕女孩,領着一個看上去有些無措的女人進了來,她對墨楮說道:“這是您今天的最後一位客人。”
她一邊說着,一邊把一個文件夾放到了墨楮的面前。然後,再轉身對那個女人道:“接下來,您有什麼問題,都可以對墨醫生說。”
墨楮看着這個年輕的助理,身形盈盈的出了房間後,纔不緊不慢的拿起文件夾來掃了兩眼。
那個一直表現得很不自在的女人,今年三十四歲,是個全職太太。墨楮又擡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無論是衣着還是打扮,都顯示着她有個殷實的家境。只是她的皮膚很乾澀,尤其是兩隻手,那種極度缺水的皺紋,一看就是從小過苦日子的痕跡。她有一個與打扮十分不符的名字——李春花。
墨楮讓女人坐到落地窗前的那張搖椅上去,搖椅一看就是符合人體工學的舒適,搖椅旁邊是張空空如也的簡約茶几。
他咳嗽了一聲,微笑着跟女人說了些,諸如姓甚名誰、家居何地、天氣真好之類的廢話。不知道是因爲他的笑容很真誠,還是因爲他的聲音很舒緩,又或者只是椅子的作用,李春花明顯放鬆了許多。至少,她的兩隻手,不再緊緊的扣在一起了。
李春花應該是第一次來這種做心理諮詢的地方,她一臉愁容,開始在墨楮的循循善誘之下,嘮叨起了自己的煩心事。墨楮蹺起二郎腿,心在不在焉的聽她念叨着,那些個婆媳不和、姑嫂不睦、兒女不肖、老公養小蜜的事,他聽得多了,真是一點興趣都沒有。
他覺得,這種事,其實根本不需要找所謂的心理醫生解決,歸根到底,都是當事人自己太過懦弱造成的。不過既然收了人家每小時兩千塊的諮詢費,他也還是會不鹹不淡的說些不怎麼靠譜的大道理,或者耐着性子給客人燉點算得上是心靈雞湯的東西。
他看了看另外一側牆上的掛鐘,這女人也太能說,已經叨叨了一個多小時了,可好象那裡家長裡短的閒話,還沒說完。
他正想着要怎麼快點把這個叫李春花的女人打發走,再聽她說下去,頭都要痛起來了。不過女人似乎說得正開心,已完全沒有了初到時的拘謹,也不知道是不是面對着陌生人,她的遣辭造句開始漸漸惡毒了起來。
“呃……李,李女士。”墨楮瞅準一個她換氣的空
檔,插了話,“其實我有個建議,您爲什麼不嘗試一下自己去做一次長途的旅行呢?就您自己,去您想去的地方……”
李春花突然沉默了,她偏過頭望向窗外已經深沉的夜色,過了好半晌,才戰戰兢兢的小聲說道:“我,我害怕一個人呆着……尤其是夜裡。”
墨楮不作聲,只是靜靜的等着她的下文。
“我……夜裡會做噩夢。”李春花的聲音變成乾澀起來,就像她手上的皮膚,給人一種聽覺上極需補水的感覺,“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每天夜裡都會做噩夢,各式各樣的噩夢,不是我殺了人,就是被人殺了……”
墨楮挑了挑眉,眼底掠過一絲微不可辨的興奮,他終於覺得這個客人有趣了。
他轉動自己的坐椅,一改先前的漫不經心,聲音變得更親切了,“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不妨聊聊你的夢……”
李春花的聲音裡開始瀰漫出了驚恐,斷斷續續的,如同是一個不知道前路爲何的孤身行者,跋涉在一條起伏不定的山間小路上。
墨楮聽得很認真,架在他鼻樑上的那副金線眼鏡,也擋不住他眼中閃爍的光華。
時間就在李春花的講述中,一點一滴的流逝了。
“叮。”的一聲輕響,掛鐘發出了提示音,李春花渾身一顫,纔想起自己已經在這間屋子裡呆了三個小時了。
她有些抱歉的從搖椅上站了起來,望着墨楮,遲疑了一下。似乎是把自己那些連續不斷的噩夢傾訴出來了,所以心中輕鬆了不少。
“有什麼辦法,可以讓我不做噩夢嗎?”李春花滿臉希冀的望向墨楮,像是想從他這裡得到一個,可以一勞永逸的建議。
墨楮微微搖了搖頭,語氣卻並不冷淡,“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心結也不是一天兩天就會形成的。您現在的問題就是,生活的現實跟一直以來的期望之間,差距太大,而且這個差距還會變得越來越大。”
李春花顯然並不明白他的意思,張了張嘴,還想說話,可是又不知道應該說啥。
墨楮倒了杯清水遞給她,然後才接着說:“很多事老憋在心裡,時間一長,就會變成所謂的心魔。在你清醒的時候,會有意識的去剋制、壓抑,但你不可能時時刻刻都清醒着,所以,最後就是夜夜折磨自己的噩夢。”
“那我該怎麼辦?”李春花不由自主的抓緊了手中的玻璃杯,一想到每天夜裡,那些血淋淋、冷冰冰的夢,就感到絕望。
“多出去走走,多跟人聊聊天,你想聊什麼都可以。聊天對您而言,是一種很好的心理宣泄途徑。”墨楮一邊說着,一邊摁下辦公桌上的一個摁紐。片刻過後,先前那個領李春花進來的女孩兒又走了進來。
看着她們離開房間的背影,墨楮的嘴角揚起一個明顯的弧度,眼中閃爍着不加掩飾的狡黠。
他走到搖椅旁,伸出兩根指頭,往茶几上一拈,一張薄如蟬翼的絹帛被揭了下來。迎着燈光,那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符號,有深有淺。他把這絹帛放到鼻子下面又聞了聞,滿意的低嘆了一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