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河聳了聳肩,只說自己已經去過那個會所了,然後又指着杜仲手裡的紙袋,說自己還帶了些東西回來。說完她擡起胳膊聞了幾下,似乎並不能辨別出有什麼不同的氣息來。
杜仲簡單的清理了一下屋子,雖然以後不再會有人住在這裡了,但畢竟是師父和師兄長呆過的地方,不能草草對待。走出了那扇破敗的角門,他轉身又看了一眼院落,然後纔將門鎖上。
天色已經有些暗淡了,尤其是在這棵巨大的細葉榕的掩映之下。蘇河望了眼前面曲曲折折的村中街巷,微微蹙了下眉頭,先前搭出租車來的時候就七拐八繞,這個時候,怕是根本不可能在村子裡就能遇上空出租。
蘇河拿起手機看了看時間,正好趕上下班高峰,無奈的放棄了打電話約出租車的想法。如果赤火跟在自己身邊,那麼一切就簡單太多了,隨意撕裂開一條空間的捷徑,對赤火而言那就是小菜一碟。她不是懶得走路,只是丟失了金鈴之後,她就不太喜歡去人羣密集的地方,而且在這種典型的村落裡,家家戶戶都養着起碼一條狗,她不太確定,杜仲給她的那枚天陽石,能夠將她身上的妖氣遮掩得完全。她轉頭看了杜仲一眼,忍不住問道:“你會不會諸如縮地成寸的法門,要想在這裡找輛出租車,太難了。”
“這個……”杜仲撓了撓頭,今時不同往日,早已不再是行路依靠騾馬的年月了,既有了便捷的交通工具,那些取巧的小把戲就沒什麼術士再去研習了。他想了想,指着前面的路說道:“從小巷子裡穿過去,大約只需要走十來分鐘就出村了,出去就可以搭車回市區了。”
“唉……”蘇河嘆了口氣,正想要接話,卻忽然感到周遭空氣的流轉輕微的一滯,一種不詳的感覺襲上她的心頭。幾乎是同時,杜仲顯然也感覺到了不妥,就連蹲坐在他肩頭上的文皌也瞪大了雙眸四圍逡尋着。
杜仲的反應最快,他抱起文皌,低聲說了句到樹上去,便把她獨力的朝着頭頂上方的大榕樹用力一拋。接着他與蘇河也飛快的縱身躍了上去,選了處枝椏粗壯、樹葉密集的地方,隱藏起來。
就在他們纔剛剛隱沒起來的那一刻,從不遠的街巷轉角處,走出來了一個人,手裡還拎着盞慘白慘白的燈籠。蘇河與杜仲對望了一眼,都發現了彼此眼中疑惑的神色,蘇河抿緊了雙脣,回過頭去半眯起眼,打量着那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人。
那是一個有些駝背的老頭,蘇河的目力極好,她甚至能看到那個老頭臉上、手上佈滿了皺紋的、乾澀且黝黑的皮膚。他穿着一件左衽的麻布短袿,褲子有些肥大,腳踝那裡的褲管扎得很緊,看起來就像是兩條滑稽的粗短胡蘿蔔。他腳上蹬着的雖然是雙草鞋,卻依稀有點只有術士纔會穿的、十方鞋的樣式。
老頭頭上是白花花的發茬,像是霜花覆在他的頭頂一般。他走得很慢,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年紀太大的緣故,不但每一步的步幅都不大,而且雙腳交換間的停頓也略長。然而,恰恰是他的這每一步跨出,都引在無形的空氣,都隨着他行路的節奏,一緊一馳。
蘇河看得有些心驚,她從來沒有遇到過任何一個術士、或者妖怪,在舉手投足間能發散出這種令空間隨之律動的能量。她的目光落到了老頭手中拎着的那隻白燈籠上,燈籠沒有什麼特別,就是那種古舊的、用竹絲紮成框架,再附以白紙的燈籠。如果硬要說有哪裡不同,大約就是沒有慣常使用的挑杆,而是被他直接攥在手裡,彷彿是從他手上長出來的一樣。
蘇河終於留意到那隻燈籠上,還有兩個極淡的字——北亭。她琢磨了一下,更不解了。通常來說,燈籠上的字,是爲了表示出處,比如印着姓氏、或者村名。可是,這個村子的名字是龍潭,那麼燈籠上的字爲什麼卻是北亭呢?儘管天色還沒有完全的黑下來,但那盞白慘慘的燈籠扎眼得很,就像是隻會出沒於漆黑深夜裡的鬼影。
杜仲也發現了這個細節,只是,蘇河發現他的表情,顯然是由此想到了什麼,就見他的眉頭越皺越緊。現在不是適宜詢問的時機,她按捺着滿腹的猜疑,一言不發的盯着那個老頭從村子裡走過來,經過他們藏身的大榕樹,然後徑直的朝村後的果園裡去了……
待到老頭的身影完全沒入了林間,杜仲才狠狠的做了兩個深呼吸,身爲人類,在這種時候劣勢就突現出來了。文皌可以把氣息很自然的與樹木融爲一體,而蘇河則根本不需要呼吸,只有他自己,得掐着蔽氣的咒訣,來暫停自己的生命體徵。
“你看到他燈籠上的那兩個字了嗎?這個老頭是什麼來歷?”蘇河沒急着從樹枝上跳下來,而是直接先開口問杜仲。
“這個老頭我從來沒見過,不知道是不是這個村子裡的人。”杜仲仔細思索了一下,他在心裡判斷着,那老頭究竟是術士、還是妖怪,“不過北亭那兩個字我知道,是另外一個村子的名字,離這兒並不遠,但是隔着江,在南邊的那個島上。”
“南邊的島上?你說的該不會是……”蘇河立即知道了杜仲指的是哪裡,心裡的疑慮更深了幾分,“這老頭不會是要直接走回那邊的島上去吧。”
杜仲說的那個島,就是現在大學城的位置,十年前有八所大學,把各自的新校區遷到了那裡。到如今,島上的常住人口可是已經有三十幾萬了,原來島上的四個村子的裡村民,大部分也遷往了別處居住,留下來的都是些捨不得搬離的老人。四個村子的其中一個,就叫做北亭。
杜仲搖了搖頭,這幾天的怪事還真是一件接一件,讓他有點應接不暇了,“不知道,我師兄在這裡住了這麼久,也沒聽他說過有這麼樣一個老頭啊。我覺得在現在這種疑團多到快要爆炸的時候,遇到這麼個人,一定不會是巧合!”
“我們跟去看看唄……”文皌忽然開口說道,她覺得這是最直接有效的舉措。
杜仲拍了拍她的頭,在心裡嘆了口氣,心說怪不得陶烏會嫌棄你,她說的話,哪怕是聽在自己耳朵裡,也會覺得是五行缺心眼兒,“我們跟不了,他一定會察覺到的。而且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來頭,萬一是敵非友,免不了就是一場惡戰。”
“今天就算了,我
們得先把手頭上的事理一理,要不然肯定會越來越混亂的。”蘇河一邊說着話,一邊輕盈的從樹枝上飄了下來,穩穩的落在地面上。
杜仲跟在她身後,也抱着文皌跳了下來,他站定後張望了一下老頭消失的那個方向,多少有點無能爲力的虛弱感。他的心裡不知道打哪兒生出個古怪的想法來,隱約覺得當年師父跟師兄選擇住在這個地方的理由,一定不僅僅只是他所知道的那樣。這個地方,應該還藏着一個更大的秘密。
這麼一耽擱,回到市區便已經是晚上八點過了,隨便找了個地方對付完晚餐,杜仲想起蘇河從那個會所帶出來的東西,到現在都還沒來得及細看,便就帶了他們回到自己的家裡。
一進門,文皌就熟門熟路的去了杜仲的臥室,變回人形後從他的衣櫃裡扯了件T恤衫出來穿上。杜仲也許是爲了掩飾常年隨身的那柄玄鐵鎩,因此他的T恤都是非常寬鬆的,文皌穿上後,還得用條他的道袍帶着繫住腰際,才能讓自己稍微利落點。她換好衣服再走出房間,看到蘇河與杜仲正坐在桌邊,擺弄着一個什麼小物件,便好奇的湊了上去。
桌子上放着一隻印製得挺精緻的紙盒,一看就是跟那個紙袋子成套的。紙盒裡裝着一隻小巧的銀色球形播放器,十幾只裝在玻璃細瓶裡的線香,一本看着像是什麼說明書的小冊子,以及一疊她已經見過的陰司紙。此時,那個播放器就被杜仲拿在手中。
蘇河翻動了一下那本小冊子,然後對杜仲說道:“這上面就是講解要怎麼打坐、怎麼冥想,還有就是播放器、陰司紙和線香的用法。大概是想讓人自己在家裡,以這種方式來進行所謂的靈脩吧。”
文皌扯了扯杜仲的衣服,指着他手裡的播放器,臉上掛着興趣盎然的神采,對他說道:“打開來聽聽看……”
杜仲覺得這東西沒什麼危險性,就點點頭,摁下播放鍵開啓了。出乎他們預料的是,播放出來的既不是什麼音樂,也不是什麼講座,而是一些慣常的蟲鳴鳥啼。杜仲正思量着,這樣的聲音是不是用以輔助冥想之類,沒想到文皌才聽了不到半分鐘,就意外的面色青紫,扶着桌子邊緣,彎起身乾嘔起來。
蘇河瞬間就知道一定是播放器裡的聲音,對她產生了這樣的刺激,迅速從杜仲手裡拿過播放器關閉掉。杜仲一愣之後,也明白了是怎麼回事,豎起右手食指在自己的左手掌心上畫了道符篆,然後把手壓在文皌頭頂的百會穴上。
過了好一會兒,文皌才止住乾嘔,大口大口的喘着氣。她又將胸腹間翻涌的氣息,努力調整、歸於正常,好容易才恢復了常態,她看着杜仲與蘇河,詫異的問道:“你們怎麼一點兒事都沒有?”
那隻精緻的播放器裡,不過就是些蟲鳴鳥啼而已,不論是杜仲還是蘇河,都並沒有聽出其中有什麼不妥之處,只覺得聽來就像是置身於原始的山林幽谷中而已。可是偏偏文皌因此出現了極爲反常,並且是明顯不適的反應。這讓杜仲心裡生出了一個巨大的疑竇,他擡手搭住文皌纖細的手腕,指尖立即就觸到了她雜亂的脈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