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皌悄悄在他身旁低頭露出一個略微狡黠的笑容,做了這麼久的流浪貓,她很明白一些安身立命的策略。她雖然不清楚陶烏的能力是因爲什麼原因而大打折扣,但即使如此,依然強過她太多。所以在饕餮面前扮柔弱並不是丟份兒的事,又何況,她本身確實弱小得可憐,更重要的是,柳煙不可能時時刻刻在她旁邊,而那個白鈺太過飄忽,根本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出現。
這種感覺相當微妙,陶烏很少會與人類或者其他生物這麼親密。除了很久以前的秦香,和現在的柳煙,他對這種肢體上的碰觸十分牴觸。然而這樣被文皌抓着一根指頭,簡直太詭異了。他只能自我安慰,一定是年紀大了,過往又經歷了太多曲折的變故,所以同一屋檐下住了段日子,或多或少就認命的當文皌是“同伴”了。
“陶。我叫你陶烏還是陶哥哥?”文皌很沒眼力勁兒的突兀問道,還特別天真的對着陶烏眨了眨眼睛。陶烏鼻子裡哼出陣冷氣,從牙縫裡迸出兩個字:“隨便!”“那我叫你陶哥哥好不好?就像姐姐和鈺哥哥一樣。”文皌索性裝傻到底,連笑容都跟着蠢傻起來。
超市纔剛剛開門,加上又是工作日,所以人煙稀少,陶烏對這個情形很滿意,他現在很不願意往人堆裡扎,尤其還帶着這麼個怪異的小跟班。儘管名義上是來替柳煙買東西的,但他先是直奔熟食櫃檯,先挑了滿滿一購物車的肉食,以及兩根上好的羊腿,然後才依依不捨的領着文皌又去挑燒烤架。大概是認定這兩個是冤大頭,推銷員很是殷勤的給陶烏介紹了兩款看起來很華麗的戶外燒烤架。
文皌顯然對此是完全沒有經驗的,陶烏也沒有自己動手烤過東西吃,所以看着那推銷員一通演示,聽了一大堆語速飛快的介紹過後,非常痛快的照着他的舉薦買了架六千多的戶外烤爐,順便還有什麼木炭、烤叉之類。付完帳、留下一個收貨地址,拎着食物便離開了,渾然不知頭上罩着亮閃閃的冤大頭光環。
回到家後,文皌手腳麻利的替陶烏歸置好食物,低眉順眼的走到陶烏面前,等着他發話。陶烏拍拍自己旁邊的沙發,示意她坐下。在挖掘柳煙身世的八卦之前,他首先要打聽清楚的,是文皌的身世。這個來路不明的小東西,多多少少讓他心裡沒底,隨時都擔心會搞出什麼突發狀況來。
“你先老實說你到底是個什麼東西。”陶烏半眯起眼睛打量着文皌,好象是想要看透她的靈魂一般,“你不是說因爲你血統不純才離開族人到處流浪嗎?那你不純的血統是什麼?”
文皌沒想到他會一開口就問這個,愣了一下,擡眼偷瞄了他一眼,遲疑着沒有開口。陶烏捏住她的小尖下巴,他心裡早就有了些猜測,如今不過是要親耳聽她承認那些猜測罷了。
文皌吞了口口水,這種無形的壓迫感讓她的心都懸起來,好象說錯一個字,就會立即被陶烏給掐死一樣。但是,她的身世是連
她自己都不願意提及的一個秘密,那代表着她自從出生就被打上的一個低劣而恥辱的烙印。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艱難的說道:“夢貘,我有一半夢貘的血統。”果然如此,陶烏挑了挑眉,放開了她。上一次她將柳煙那個關於陰那山的夢境展示給他看時,他便已經隱隱猜測到她有夢貘的能力,現在被親口證實了,他心裡的疑慮總算是放下了一點。
“據我所知,文狸和夢貘相互之間是完全沒有交集的妖獸,你是怎麼冒出來的?”陶烏細細的想了想,文狸這種生物,通常是生活在林深葉密的山野之中,傳說遠古時文狸族的族長與山鬼訂下了某種契約,因此會且只會聽從山鬼的召遣。而夢貘,則是一種更爲神秘的妖獸,誰也不知道他們到底生活在哪裡,只知道出現月暈的夜晚,他們會悄悄的潛入人類的夢境之中,以夢爲食。而能力強大的夢貘,甚至可以讓夢境重現。但是文皌,怎麼看也跟強大扯不上邊,可她偏偏就讓柳煙的夢境重現了。
“我不知道,我出生後沒多久,我的媽媽就死了,我跟着族裡的長輩生活了一段時間,有一次偷聽到他們說話,才知道我有一半夢貘的血統。”文皌輕輕的說道,脫下左腳的鞋鞋襪,露出腳裸處一抹淡灰色辨不出形狀的印記給陶烏看,“可是我的樣子跟大家都不一樣,即沒有文狸族黑褐色的皮毛,更沒有文狸的獨屬印記,大家都不喜歡我,說我不祥。後來我就從山裡跑出來了,不過只能裝成流浪貓。”
“是這樣嗎?”陶烏揣度了一下她這番話的可信度,在他的觀感裡,貓科屬性的生物,大多都是鬼心眼兒特別多的,因此文皌的話,到底有幾分真,他一時也判斷不出來。不過轉頭想想,以她這樣的年紀,也編造不出多大、多精密的謊話來。
文皌繼續點頭,她也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及到底是因爲什麼被說成是不祥,“我跑出來,就是想弄清楚爲什麼大家都說我不祥,我還想弄清楚是不是因此這個緣故,所以媽媽生下我就死掉了。”
“那你是天生就能隨意進入別人的夢境嗎?”這也是陶烏比較關心的問題,他可不想哪天一不留神,便讓這小東西闖進自己的夢裡。
“原先我也是不知道的,不過有一個冬天下雪的晚上,我找不到吃的,快要餓死了,便趁夜裡偷偷潛入一戶人家,可是也沒找到食物。後來我實在走不動了,又覺得很冷,就蜷在那個老太太的坑邊取暖。”文皌咬着嘴角回憶了一下,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人類的夢境,“她的夢很溫暖,就像陽春三月的天氣,夢裡的她還是個女孩兒,和一個少年在青草地上放紙鳶,少年手裡還拿着桂花糖。我忍不住想去舔,才忽然發現在她的夢裡,我是沒有身體的,不單是桂花糖,所有一切都可以被我吃掉。”
文皌的描述讓陶烏聽得莫名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頭回知道夢貘原來是這樣吞噬人類的夢境。“後來我把她的夢全部都吃掉了,好
象也不餓了,那個冬天我就躲在她家的柴屋裡,每天夜裡靠吃那家人的夢一直活到天氣暖和以後才離開。”文皌下意識的舔了舔嘴脣,彷彿還是回味着夢的味道,“從那以後,我就再也不會捱餓了,只要是有人類的地方,夜晚就有充足的食物。”
“你在別人的夢裡,沒有遇到過什麼棘手的事嗎?”陶烏對文皌掌控夢境的能力還有些不太明白的地方,他得先確定自己往後的日子可以安心入睡。
“到目前還沒有,普通人類的夢連他們自己都控制不了,所以吃了也就吃了。”文皌聳聳肩,表示這個一點危險也沒有。忽然她露出個意猶未盡的貪戀表情,神秘兮兮的對陶烏說:“告訴你,我曾經還吃過一個術士的夢”
“術士?什麼樣的術士?”陶烏不禁一把抓緊了文皌纖細的手腕,他聽到術士這兩個字就不由自主的神經質起來,“他們在夢裡也不能拿你怎麼樣嗎?”
“痛!”文皌被他掐得叫起來,卻又無法抽回自己的手,額頭上瞬間就沁出細碎的汗珠來。陶烏這才意識到自己抓得太過用力了,趕緊放開她的手。就這麼一兩秒的工夫,文皌白嫩的手腕上已經留下了幾道烏青的指痕,看起來有些觸目驚心。
她忍不住蹭着沙發往旁邊縮了縮,儘量拉開一些與陶烏之間的距離,她可不想下一次直接被他掐死掉。“就是個煉丹入迷的術士,有些年紀的樣子。”文皌一邊拿手輕輕捏着生疼生疼的手腕,一邊繼續講述,“我也不知道他往鼎爐里加了些什麼東西,那味道可好聞了。剛開始的時候,我也不敢離他太近,就躲在房樑上,每天聞聞藥香。後來有一天,他坐在鼎爐邊睡着了,我一開始是好奇他的夢裡會有什麼,就大着膽子潛到他的夢裡去了。”
“那後來呢?他有發現你嗎?我是說在他的夢裡。”“有,他的夢裡也只有各種藥材和煉丹的鼎爐,可是他爲什麼會發現我在他的夢裡,這個我也不太明白。”文皌歪着頭用力的思索了一下,還是想不出個所以然,“我一直以爲在夢裡我應該是沒有形體、沒有存在感,應該像空氣一樣。可是那個術士卻好象能看到我似的,嘮嘮叨叨的跟我說着一些,我聽不懂、也許是關於煉丹的東西吧。”
“那種感覺好奇怪,我一開始的時候被嚇了一跳,很害怕在他的夢裡被他抓住,或者直接就被打得魂飛魄散。”文皌的眼神隨着她講述這個故事變成有點驚慌起來,彷彿她現在還身處那個術士的夢中,“後來我想,也許是他太沉迷煉丹了,所以對於妖怪之類的根本就不放在心上。然後我的膽子大一些了,試着靠近他和他的鼎爐。那些藥材真的是好香啊,我忍不住就一口吞掉了。”“有多好吃?”陶烏顯然想象不出那些煉丹的藥材在夢裡會變化成什麼美味,可是畢竟是與吃相關的話題,他也忍不住跟着文皌的故事開始幻想了,“比細皮嫩肉的小孩兒還好吃嗎?比。白鈺看起來還好吃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