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對陶烏而言,這鼎也不過是讓他感覺到一些視覺上的衝擊,妖化後的他看起來高大強橫,如果擡起前肢直立而起,也堪堪能將兩隻前爪搭到鼎腹上。但這已經是他所見過的最龐大的器物了,那些在人類看來可以稱得上鑄造奇蹟的東西,完全無比與之相比。只是他仍然有些抗拒那鼎塔散發出來的、並不太真實的氣息,那其中混雜了太多讓他捉摸不透的情緒,包含着喜怒哀樂,還包含着希望與絕望,實在是太過矛盾了。
不過他的心思很單純,這些無法理解的東西,他向來都懶得花時間去揣摩,反正還是那句話,既然是不能吃的東西,想來又有什麼用呢?因此,即便白鈺說這玩意兒也許能送他們離開,他也不想去研究其中的關竅,好歹還有個心思曲折的肉包子呢,他能弄明白就可以了。
他負着白鈺繞着那浮屠鼎緩慢的旋了兩圈,至少他看不出來這塊大疙瘩能有什麼功用,但是白鈺讓他靠近鼎耳的位置,接着就輕飄飄的躍了過去。陶烏見他穩穩當當的落在那鼎耳之上,然後等了片刻,沒有什麼異常,也沒有觸發什麼機關,這才放下了懸着的心。白鈺大抵也是如此,轉身衝他揮了揮手,示意他可以離得遠一些。
所謂浮屠,倒也不併是尋常見到的、類似佛塔的樣子。底層連接巨鼎的位置,是盤根錯節、看不出什麼章法的樣式,如同生長得隨意而扭曲的樹根。但白鈺湊一近些仔細看清楚後,心裡涌上了一陣噁心。那是由無數條形態逼真的小蛇纏繞而成,就像是它們纔剛剛從巨鼎遊離出來,正要鑽進上面的浮屠。
而上面的浮屠分爲九層,向上次第縮小,最上方是個九角攢尖的小巧塔頂。當然,這個小巧也是相對而言,比起最下方的巨鼎來,這塔尖就像是一柄豎立着的尖錐。浮屠的每一層,所描述的紋樣都不相同。有飛禽走獸、也有花草樹木、當然還有祥光瑞藹、以及山嵐輕暝。一切都是那般栩栩如生,尤如是將天地萬物縮於其上。
白鈺一層一層的攀躍而上,身形相當敏捷,在這個地方,他雖然不似陶烏那個有雙翅膀可用,但也不會像普通人類那般難道施展。很快他就躍到了那浮屠的頂部,讓他沒有料到的是,在這上面,他居然看到了幾行古老的、似字似畫的金鼎文:天地定位,祀遍羣神,土反其丘,水歸其壑,昆蟲毋作,草木歸澤。
這是一段十分古老的祭祀祝禱辭,他皺起眉頭想了很久,依稀記得在哪裡見過,可是現在卻又偏偏想不起來出處是哪兒。這段祝辭的意思大概就是說,天地確定了位置,所有的神靈都受到了祭祀,土石回到了山地丘陵,流水歸入了千溝萬壑,昆蟲也不再肆虐爲害,草木也都依附於河川。
他站直了身子,朝陶烏招了招手,他來到人類世界的時間比陶烏要遲上許多,所以覺得也許現在該問問這傢伙。陶烏一直目不轉睛的注視着白鈺,見他在浮屠頂上俯身繞了好幾圈,又思索了好一會兒
,以爲他是弄清楚了離開這裡的法門,心裡高興得很,拍了兩下翅膀便來到了他旁邊。這浮屠頂雖然不大,但也有足夠寬闊的地方供他站立。
“你認識這個嗎?”白鈺指着那幾行金鼎文問他。“這畫?還字?”陶烏搖晃着腦袋看了兩行,根本就不認識。“你不是說你在黃帝和蚩尤打架的時候就到來了嗎?怎麼活了這麼久,連字都不認識?”白鈺差點沒被他這回答給噎死。“我幹嘛要認字,我能認吃的就可以了!”陶烏歪着頭扔給他一個你可不可以問點有營養的問題的眼神兒,然後伸出爪子在其中一個字符上抓了兩下,接着“咦”了一聲,忍不住又抓了兩下,“這個。這個。我好象在哪裡見過!”
“你見過什麼?”白鈺聽他這麼說,以爲是他想到了自己關心的問題。“就是鑄造這個怪東西的材質!你等一下,我想想。”陶烏眯起眼睛轉動着大腦袋,很努力的回憶着自己是在哪裡見過這種東西。在這個位置,沒有了先前那股既甜又澀的怪味,反倒是勾起了某種印在他記憶中的氣息,彷彿帶着陰冷的煞氣,穿透他的皮毛、骨肉,直衝上腦門兒。
“啊!我想起來了!”陶烏猛的睜開眼睛,直盯着白鈺,“你還記得那個小術士嗎?叫杜仲的那個!”“記得啊,他怎麼了?”白鈺此前與杜仲沒什麼交集,也就是在蘇河的酒館裡有過那麼一面之緣,所以不知道陶烏怎麼會突然提到他來。“他有一柄兵刃。”陶烏一屁股坐下,擡起兩隻前爪比劃了一下,“大概這麼長,很細,通體烏漆麻黑的,你有沒有見過?”
“我又沒跟他交過手,哪見過他的兵刃?”白鈺搖頭,那個小術士實在是沒什麼威脅,所以他根本就沒多加註意。“他的那個兵刃,跟這個尖塔,是用同一種東西鑄造出來的!我肯定不會記錯!”陶烏想起第一次被杜仲用那柄非刀非劍的利器斬傷的事來,那種陰冷的煞氣跟現在踩在這上面的感覺,簡直就是一模一樣!“不過,下面的鼎應該不是這種東西做的,有股怪味道,那個我就不知道是什麼了。”
“你是說杜仲的兵刃?”白鈺愣了一下,他從來沒有見過這種不知道是金屬還是岩石的東西,也從來沒有聽過說有術士的兵刃法器是用連他都沒見過的材質所鑄成。聽起來,這個杜仲,或者說他的師承來歷,也許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麼簡單。“沒錯!我跟你說,那個小術士吧,如果沒了兵刃,完全就不是我的對手!”陶烏說着就覺得有點傷心,杜仲的的兵刃太過厲害,平白讓他力量強大了不少。
白鈺卻嗤笑了一聲,說道:“那是因爲你太弱了!我讓你過來不是說這個的,我念這幾行字給你聽,看看你是否有什麼印象。”陶烏屏息凝神的認真聽他又把那幾句祝禱辭唸了一遍,略一琢磨就想到了個什麼事了,原來這世上還有白鈺不知道的陳芝麻爛穀子的破事。他瞬間開心得搖頭晃腦,就差狠狠一巴掌呼到白鈺的背上,以表達自己偶爾還是
有可以炫耀的地方的。
白鈺耐着性子等他樂夠了,才又說道:“你知道就說,不說拉倒。”“說,我當然要說,這不是還指望着你想辦法把我弄出來嗎!”陶烏努力剋制着自己的歡喜表情,“這個大概說的是女媧補天的那個事,補天什麼的當然都是鬼扯,無非就是妖怪們打架鬧出的動靜太大了。不過這事我也是聽說的,沒趕上。至於這個所謂的祝辭,也就是做個樣子啦。”
白鈺聽了個開頭便覺得一下子就豁然開朗了,心裡的那個大大的問號終於有了答案。原來如此啊,頭頂上那個被石化的不正是化蛇麼,而那人身蛇尾的女媧,還有那個據說有古怪兵刃的小術士。他甩了甩頭,現在也不是想這些的時候,當務之急是要先離開了這鬼地方再去揣度其他。
主意一定,他用腳使勁踱了踱腳下,幾聲有點沉悶,卻能中空的聲音傳了出來,在這空闊的明堂裡引起了一陣空氣的輕微振盪。那嗡嗡聲持續了好一陣子,才又恢復了平靜。鼎是用來盛東西的,而浮屠,不,這東西不是浮屠,應該是鎮厭纔對,這其中,一定放着什麼特別重要的東西!
“我想,我們得把這東西打開。”白鈺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又擡頭望了眼陶烏,似乎是在計算合力是否能成事。“我餓了!沒力氣!”陶烏也不是傻子,一看白鈺的眼神兒就猜到他想做什麼,自己曾經被杜仲的兵刃傷到過,所以覺得要強行弄開這個什麼鎮厭,搞不好就是個頭破血流的下場,“而且這東西太大了,光是我們兩個大概是辦不到的,除非是你還帶着蘇河養的那頭朱厭,反正那傢伙看着就蠢笨得很,適合幹這種粗活兒。”
“少廢話,你還想不想回去了?”白鈺一邊說話,一邊又仰起頭來瞅了瞅頭頂那石化的化蛇,“能打開鎮厭的,怕是隻有那個東西,你看她的樣子,雖然避不開將死的命運,但卻在臨死前望着這裡,想必她是來不及藉由這東西逃命。”“那你的意思是把那她搬到這上面來?可是都變成石頭了,還有用嗎?”陶烏搖了搖頭,認爲他想到的法子是沒有用的。
“我幾時說要這麼做了?”白鈺看都懶得再看他了,伸手指着那化蛇說道:“肉體可以被石化,元神可以被禁錮,但總有個東西能保留下來。”白鈺話音未落便已出手,陶烏只覺得眼前一花,就見他已經一道紅色的影子,襲向那尊被石化後靜止在半空的化蛇。他的速度堪比一道閃電,都沒來得及看清,就聽到“喀”的一聲脆響,緊接着就是一串石頭開裂的細碎聲響。這時陶烏纔看清,他曲指成爪,那白嫩細滑的手指,竟已將化蛇的腹部洞穿。
這化蛇已不知道石化了多少歲月,也不知道是何因由會憑空凝滯,只是現下被白鈺如此一擊,不但瞬間四分五裂,還驟然墜跌到地面。明堂的地面平滑堅硬,那些碎裂的石塊砸在上面,又因爲衝力復彈起幾次,因而迸發出一連串的脆響,並且持續了一段時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