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陰霾,厚重的烏雲壓在森林上方,那些茂密的樹冠把僅有的亮光也遮蔽了,森林裡是死氣沉沉的黑暗,格維爾俯身趴在一窪泥沼旁,腰部以下已經陷入了泥沼。貪腐、血腥、陰溼的味道充斥着他的神經,他不想睜開眼睛,全身的骨骼像是被碾成了碎末,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
泥沼就是有生命一樣,緩慢的抓住他的腿一點一點的往下扯,也許兩天、也許三天,他就會滑入沼內,然後連靈魂都被吞噬、被腐蝕,最後與這個泥潭融爲一體。
格維爾的心中有一把聲音一直在重複對他說:“你要爬上去,你要活着回到村莊,你是幾百年以來,被‘生命之樹’選中的唯一的繼承者。”
他終於艱難的睜開了雙眼,這裡太陰暗了,只能大概看到些影影綽綽的樹幹,他憋了口氣,一手撐起上身,另一隻手往前伸出,冷硬得如同石頭一般的泥土讓他根本無從借力,他咬着牙拼了命的用指甲摳住地面,幸好,泥土表層生長着金髮蘚一類的地衣植物,那些根莖雖然細小,但卻因爲年代久遠而形成了一張緊貼着地面的網,是他可以藉助的僅有外力。
沒過多久,他的指甲就被細如毛髮的地衣勒斷,接着是指頭,雖然看不清楚,但應該已經血肉模糊了。但他顧不得從指甲上傳來的鑽心疼痛,鍥而不捨的往前挪動着身體,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讓他擺脫了那個可怖的泥沼。
爬到一棵杉樹下,格維爾翻過身來,把頭枕在微微隆起的樹根上,長吁了一口氣,他想,自己的命應該是保住了。然而,在這完全無法分辨出方向的森林裡,怎麼才能找到回村莊的路?
“埃爾沃!利瓦伊!”他幾乎是吼叫起來,祈禱着與自己一同進入森林的同伴還活着。呼喊了好一陣,他終於放棄了,雖然心裡還不能相信同伴都死掉了,但他必須回到村子裡去,因爲這場每十年一次、持續了數百年的獻祭,只有他活下來了,他堅信,自己就是巫師所說的被神選中的人。
所以,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他都要回去,他不要再做從前那個只能躲在角落裡,羨慕的看着爲村莊戰鬥的勇士們的虛弱病人了!
螢火蟲?格維爾眯起眼,周圍突然出現好多紫色的光點,忽明忽暗,很像夏天才會短暫存在的螢火蟲。但他卻從來未曾見過閃動着紫光的螢火蟲。光點越來越密集,然後附着到了一起,聚成了一個身着奇異長袍的巨形人像,高高在上的仰視着他。
“獻祭還沒有結束,你想去哪裡?”那人開口了,語調也很奇怪,平直且沒有任何起伏。“獻祭。”格維爾的喉結滾動了幾下,“你是誰?”
“你們不是爲了‘生命之樹’而獻祭嗎?我已經等了很久了,還沒有找到適合的人。”那人彎身拽着格維爾的衣服,一把就輕易的把
他扯了起來,然後好象自言自語,“差強人意,聊勝於無吧。”
“你赫爾墨斯的使者?”格維爾看着那個高大人形的樣子,那身幾乎罩住五官的長袍與他曾經聽過關於赫爾墨斯的傳說完全不一樣,但是,那人影卻又清清楚楚的說出了生命之樹、獻祭之類的話,在他看來能出現在這片長年被死亡籠罩着的暗黑森林裡,只能是神靈、抑或他們的侍從。他的心裡頓時激動起來,不由自主的曲膝跪倒,臉上一派興奮,“偉大的赫爾墨斯,我們世代虔誠的爲生命之樹和您獻祭,只盼終有一日能得到您的神諭,而最終開啓進入生命之樹的通道。”
“開啓生命之樹是需要天石,可你們的獻祭,卻從來沒有,就算再過一千年,也無法打開。”那具人形光影慢慢的淡了下去,聲音也越來越小,似乎馬上就要消失了。“我們需要神諭!請告訴我們。天石在哪裡。”格維爾急切的往前跪行兩步,生怕那個影子就些消失,“我願意獻出我的一切!請不要走。”
“一切?包括你的生命嗎?”人影還是淡淡的,語氣裡好象有了一絲嗤笑。“是的!”格維爾神情堅毅,眼中漾起神聖的光彩。“嘻嘻嘻嘻嘻。”又是一陣尖利陰冷的笑聲,人影終於還是慢慢的淡下去了,格維爾還來不及再開口,他撐在泥土上的右手卻突然被吸附住了,然後他的手心裡傳來一陣彷彿是被噬咬的疼痛,緊跟着有什麼冰涼的東西沿着他的手臂往上竄,他只覺得整條右臂在逐漸失去知覺,而此時,那個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從現在起,你就是被選中的侍者。”
格維爾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自己是如何回到村子的,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躺在溫暖的、鋪着厚實毛氈的牀上,他擡起右手看了看,完好無損,這是怎麼回事?他覺得喉頭火辣辣的,來不及注意自己身體上某些細微的變化,踉蹌着下牀走到桌子邊,端起水杯狠狠的灌下去。
然後,格維爾才緩過氣來,他記得那天在森林裡拼盡全力的一路爬行,雙手早已是血肉模糊,可現在再看看自己的這雙手,皮膚光潔,連同兒時因爲頑皮留下的幾處傷疤也皆盡消失了。他走到鏡子前照了照,他的頭髮!原本金色的短髮,竟然悉數變成了黑色。
還在震驚中,房門卻被人從外面推開了,格維爾轉頭看到了蘭勒巫師的年輕隨從霍普,那個青年與他目光剛一接觸便馬上閃躲開,略略把頭低下一些,輕聲說巫師正在等他。
格維爾趕緊穿好外衣,跟着霍普穿過村子,到了蘭勒巫師的那棟大木屋,一路上那些村民投向他的目光,或多或少帶了些探尋的意味。霍普在屋門旁邊站定,只是做了個進去的手勢,示意他自己進去。
蘭勒巫師穿着那身只用於祭祀的華麗長袍,跪在屋子正中的小祭壇前含
糊的吟唱着禱詞,格維爾不敢出聲,過了好一陣兒,他覺得自己的腳都快站麻了,蘭勒巫師終於念唱完畢,恭敬的匍匐叩拜後站起身來,他那雙灰藍色的眼睛裡跳動着一絲讓人猜不透的神色,衝格維爾招了招手:“到這邊來,我的孩子。”
格維爾遲疑一下,挪到蘭勒巫師身邊,巫師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撫過他的頭髮,“告訴我,我的孩子,你都經歷了什麼?”“我得到了。神諭。”格維爾埋下頭,理了理思路,“我們帶着祭祀進入森林後沒多久就迷路了,森林裡到處都是濃霧,我們很害怕。不知道走了多久,我陷入了沼澤,等我再爬上來的時候,大家已經失散了,我在森林裡呼喊他們,卻沒有迴音,然後我看到了很多紫色的光點,我以爲是螢火蟲,可那些光點結成了一個人的樣子。”
“結成人的樣子?”巫師皺起眉頭,這個故事聽起來總有些不合邏輯,“是什麼樣子?赫爾墨斯嗎?”“不。不是的。”格維爾搖了搖頭,仔細的向巫師描述着那團人形光影,“後來,我覺得有什麼東西進入了我的身體,那個人影對我說,我是被選中的侍者。我是怎麼回來的?後面的事,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放鬆些,我的孩子。”蘭勒巫師拍了拍格維爾的背,“獻祭過後,我們一直在等待你們能回來,但是一連過去五天,就好象從前那樣,什麼也沒發生,我以爲只能寄望於下次獻祭了,可這時你突然出現了,就是村邊的那口井旁,滿身泥濘,而你的頭髮,變成了黑色。你得到了什麼樣的神諭?”
“天石!開啓‘生命之樹’的天石,在東方。”格維爾覺得心頭升起一股異樣,像是有什麼東西要溢出來了,心臟就快要承受不住那樣的壓力,他不禁捂住心口,原本就白皙的皮膚泛起一層淡薄的青色幽光。
蘭勒巫師沒想到格維爾會突然出現這樣的變化,連忙伸手快速的憑空畫出個小小的魔法陣,正要將手按到格維爾的額上,他的手卻被什麼東西灼傷了,還來不及做出反應,格維爾一把猛力攥住了他的手腕,像是要捏碎他的骨頭。
“你在試探什麼?”格維爾冷冷的問道,神情和語氣判若兩人,蘭勒巫師感受到強大的精神壓力,一時竟說不出話來,不過,格維爾很快放開了他的手,環視了一圈木屋,然後走到一側的臺案旁,桌上堆滿了金屬、石塊、草藥、一些裝在瓶瓶罐罐裡的液體,“你以爲這樣的鍊金術能製造出天石來?”蘭勒巫師屏住呼吸,努力的對抗着格維爾帶給他的精神壓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然後,看到一枚鉛塊在格維爾的手中化爲烏有、連渣都沒剩下。蘭勒巫師目瞪口呆的看着這一幕發生,這是鍊金術還是魔法?他不知道,這是他一直追求卻又達不到的境界,他開始相信,格維爾就是被選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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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