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鍊金術不適合你,回去好好研究你的神學吧……”格維爾都懶得搭理這樣的人,他們所知的僅僅是些謊言的碎片,他們的能力比起東方的術士來,簡單就像是小孩子過家家。
他說完這句話,轉身便要離開,盤旋在他頭頂上的那十幾只蝙蝠,讓他連動手的興趣都提不起來。
“站住!”艾爾斯提高聲量喝道,他被神學院裡的老師們視爲少年天才,從來沒有受到過這樣的奚落。他不但年輕、而且自視甚高,以至於個性一向張揚慣了,“我既然找到你了,就不能空手而回,我只想知道,鍊金術裡的天石,究竟是什麼東西!”
格維爾差點就要笑出聲來了,天石,他哪知道天石是個什麼玩意兒。這種兩千年前,他信口胡謅出來的東西,連他自己都不記得曾經是怎麼描述的了。他忽然有些可憐起那幫被他的謊話,矇騙了這麼長時間的人,他們世世代代,就爲了這個瞎話,自以爲是的投入了全部的生命和希望。更別說,曾經還有一段黑暗而血腥的年代,他們因爲信仰這種完全不靠譜的東西,而被扔上了火刑架。
他轉過頭,看了艾爾斯一眼,他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絲熾熱的光芒,就如同是一個在沙漠中長途跋涉的旅人,終於看到了一泓清泉。太執着了不是件好事,尤其是對於一個年輕人而言,這個世界充滿了他所不知道的危險。若是在一個月前,他以這樣的態度撞上格維爾,興許連話都沒機會說,就已經死得連渣都剩不下了。
哪知,格維爾眼中所流露出的憐憫,深深的刺激到了艾爾斯,他展開雙手,口中隨即低吟起了長串的咒訣。蝙蝠們就像是觸電般,拼命的撲騰起翅膀,如十幾道烏黑的利箭,朝格維爾疾射而去。
格維爾冷哼一聲,這些蝙蝠說到底,是沒有意識的傀儡,再快的速度,在他眼中也跟慢動作似的。他伸出一根手指,略微擡到額上不到三寸的地方,指光溢出一點瑩紅的淡淡光華。那些蝙蝠好比是被一隻只無形的手,生生的捏在了半空之中,再無法動憚半分。
“既然,你對鍊金術這麼着迷,那我就讓你好好看一看……”格維爾雙手交錯、罷於胸前,掐出一個詭異至極的手印。這個手印看得艾爾斯,只覺得自己的雙手跟着沒由來的一痛,他想象不出,人類的雙手,怎麼可能扭曲到這個程度。
格維爾所結出的,其實是東方的術士們,都非常熟悉的翻天印。此手訣既然名爲翻天,其中所蘊含的力量,顯然非比尋常。他的手印纔剛一結起,艾爾斯已經感到自己的呼吸一窒,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重重的壓住一般。
格維爾也不念什麼咒訣,他只是想讓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輕人,明白自己的見識有多淺薄。他的雙手飛快的變化出四五個手印,都是艾爾斯從未曾見過,甚至聽都沒聽過的。隨着他的手勢變幻,五種不同色彩的淡芒,如煙縷、似水流,逐一自他的指尖溢出。而後,迅速的纏繞成了一條光鏈,再擴展成了一張五彩細網,將半空中的蝙蝠裹了個嚴嚴實實。
最後,
格維爾雙手一合,那張細網隨即收緊,蝙蝠因此而不斷髮出尖利的鳴聲,彷彿是在對抗着這股無從抵禦的力量。
他又看了艾爾斯一眼,此時,這個年輕人的眼中已經沒有了最初的驕傲。他就像是見鬼似的,被眼前的這一幕,給驚得合不攏嘴,這樣的力量是他沒有意料到的,他在神學院裡,也從來沒有見過到如此厲害的人物。
不過轉眼之間,那堆烏漆麻黑的蝙蝠,已經被細網擠壓成了一個球體,大小與足球相仿。伴着輕微的,“喀嚓。”聲響,儘管看不清楚,但艾爾斯能感覺到它們骨骼盡斷的慘狀。這團光球輕飄飄的落到了格維爾的面前,他擡起一隻手,臨空托住,面上泛起一層淡然的笑意來。
紅、白、綠、黃、黑……五種光華次第顯現,而每閃過一種光芒,那團球體就縮小几分。不過一呼一吸之間,就已經縮到了拳頭大小。格維爾順手一推,那光球便直奔艾爾斯的面門而去。
這個突如其來的變故,讓艾爾斯差點措手不及,想都來不及多想,下意識的伸手一抓。沒想到這顆看似危險的光球,竟被他輕鬆的接到了手中。
直到此時,艾爾斯才勉強定住心神,他望了眼格維爾,見他沒有要出手的意圖,才垂眼打量着這團被自己握在手中的光球。隔着五彩光華,他的手指觸碰不到球體,但卻能清晰的看到,那一隻只由石像所化的蝙蝠,被強橫的外力擠壓成了實體,殘破的肢體就像是石球表面的浮雕。其中依稀還能辨別出,有幾隻蝙蝠張大着嘴,而頭部已然扭曲變形。
五色的光開始漸漸的消退,尤如極薄的羽衣,一層一層的剝落,消失在空氣之中。而那顆石球,也跟着變幻着色彩,先是變成銅塊,接着顯現出燦爛的金色,隨後又黯淡下來呈現出水銀般的流質,最終化爲烏有、完全消失無影了。
“這……這就是!”艾爾斯的一顆心猛烈的跳動着,他激動不已,一直以來,他都認爲鍊金術只是一個虛無的傳說,否則這麼漫長的歲月,怎麼會沒有一個人能讓物質隨心所欲的發生變化呢?可是現在,他親眼見到了只存在於傳說裡的情形,“這就是鍊金術嗎?”
格維爾既不否認、也不承認,他剛剛不過就是讓這個年輕人,見識了一下五行轉換的基礎而已。他明白普通人、尤其是生長在西方世界裡的人類的感覺,他們對於這個世界的理解,都太過狹隘,無論是什麼東西,都要納入到宗教的體系之下。因此,不管是曾經崇拜自然的巫師,還是後來的魔法師,他們都不太能接受超出自己知識之外的東西。
“天哪!我的上帝……”艾爾斯還沉浸在這種視覺與感觀的雙重衝擊之中,他喃喃自語着,根本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他攤開自己的雙手,什麼都沒有了,石像也好、蝙蝠也罷、還有那些轉瞬即逝的縹緲光華,一切都像是不曾存在過,歸於了虛無,“這……這是神蹟嗎?”
他愣愣的看着格維爾,腦子裡來來去去只有一句話,被神選中的侍者。他相信現在站在自己面前這個面色沉靜的男人,真
的就是被神選中的人,若非如此,又有什麼理由,可能解釋他所展現出來的力量呢?
神?格維爾實在是忍不住了,他笑起來,好象是聽到了一個特別可笑的笑話。他的笑聲裡,卻滲出了幾分冷冽與怨恨,聽得人不由自主的生起一股寒意。
“不,我不被什麼被神選中的侍者。”格維爾上前兩步,靠近了艾爾斯,他擡手便掐住了這個年輕人的脖子,輕易就探到了頸部動脈傳遞出來的零亂心跳。他只是那樣掐着,既不用力、也不放鬆,讓艾爾斯切切實實的感受到,建立在懸殊力量對比之下的壓迫。
然後,他語氣中充滿了桀驁,冷冷的對艾爾斯說道:“我,就是神……”
儘管,格維爾掐住艾爾斯脖子的那隻手,並沒有施以大力,但已經足以讓他覺得自己的脖子,也許下一刻就會被輕易的折斷。恐懼感就像是瘋狂生長的爬山虎,從他的腳後跟,飛速的攀延上了全身,而後頭皮一乍,額角已滲出細密的冷汗。
艾爾斯望着格維爾那雙近在咫尺的眸子,深紫色的瞳孔裡,帶着一絲睥睨天下的狂傲氣魄。而在此之下的,還有毫不掩飾的危險煞氣,讓他本能的想要從格維爾的控制中,拼命的掙脫出去。
只是可惜,他的身體根本不受意識的指引,別說是掙扎,就連手指頭,都動憚不了分毫。他艱難的吞嚥了一口口水,喉頭的肌肉幾乎已經完全僵硬了,連帶都呼吸都要停頓了似的。他牙關緊合,卻又不由自主的微微打着顫。
他一下子想到那羣被擠壓成球狀的石像鬼蝙蝠,有了某種感同身受的驚駭,他想象不出自己如果也落得那種結果,會是怎樣的痛苦。思及於此,他絕望的閉上了眼睛,開始後悔因爲好奇心的驅使,在還沒有搞清狀況的時候,便貿然來到東方。
就在艾爾斯以爲自己會命喪於此的時候,格維爾冷冷的哼笑了一聲,然後鬆開了掐住他喉嚨的手。這不過就是個見識淺薄的年輕人,除了不夠禮貌之外,倒也不算是太過冒犯,何況這個地方,不單是鬧市,還與寺廟僅爲一牆之隔,弄死個把人很容易,但黑燈瞎火的,難保不遺留下什麼手尾。
“你走吧,如果還想活得長久一些……”格維爾說完這句話,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小巷。
艾爾斯雙膝一軟,跪倒在麻石巷道上,雙手撐在地面,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他生平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面對生與死的界限,在此之前,他甚至都沒有想過,這一刻來臨之時,是會個什麼樣的情形。
格維爾的那句話,彷彿是一道沒有預兆的驚雷,直直的撞擊在了他的心上。
“我不是什麼被神選中的侍者。我,就是神。”
他吃力的擡起頭來,視線有些模糊,只能看到格維爾的背景,消失在小巷外的人聲喧囂裡。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癱軟傾頹的跌坐到了地上,這一次,他不單單是看到了生死的兩面,也看到了只存在於傳說中的、不屬於人類的力量。
於是,他原本堅如磐石的信仰,開始出現了裂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