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得入神兒,忽然覺得一滴水,滴到了自己的手背上。陶烏連忙擡起手來,果然看到一滴黑褐色、髒兮兮的粘稠液體,不知打哪兒落下來。好在陶烏沒有潔癖,雖然這東西沾在手裡挺噁心,但他也只是順手在衣襬上蹭了蹭,算是擦拭。
可那液體一沾上陶烏的衣服,就響起很輕微的聲音,有點像是劃燃火柴的響動。而蹭到汁液的那一小塊布料,隨着,“嗤嗤。”聲,飛快的被腐蝕出一個不規則的破洞。
“什麼鬼東西!”陶烏忍不住擡頭望向上方,這一看之下,才驀然發現,甬道的石壁,已不知不覺間出現了變化。
石壁上原先讓他感覺分佈古怪的紋理,已淡了不少,這讓石壁看起來光滑了很多。而且,原本乾枯的表面,此時已凝結出了一層細密的水珠,就像是被水氣蒸薰過後的玻璃表面。區別只是這裡的水珠,看着令人不免大倒胃口。
陶烏掐着柳煙的那隻手,又加重了些許力道,因爲他想起,在剛剛掉到這裡的時候,柳煙曾說過句沒頭沒腦的話,我若是你,就不會去碰這裡的任何東西……
“你來過這裡?還是知道些什麼?”陶烏想換個兇惡的表情,不過轉念就覺得,自己與現在這個柳煙的實力太過懸殊,就算現出原形也起不到任何威懾作用。於是,連語調都悻悻的耷拉了下來。
柳煙勾了勾嘴角,眼底掠過一絲洞若觀火的深邃,她環顧一圈之後,才慢慢悠悠的說道:“你若是看到什麼東西好吃,是不是會不由自主的流口水?這裡也一樣,只不過這東西大概太久沒有進食過了,分泌口水的速度,大約還需要好一陣子才能恢復。”
看陶烏好象是沒聽明白自己的言下之意,柳煙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你竟連太歲都認不出來嗎?”
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孰知其極?其無正。正復爲奇,善復爲妖。人之迷,其日固久!
太歲!陶烏忽然覺得,自己的小腿肚子有點不由自主的轉筋……
這詞兒吧,雖然時不時就會聽人說到,但來來去去,不是用來吃的所謂肉靈芝,就是妄想可以旺財辟邪的歲神。可無一例外只是人類的以訛傳訛,從古時的《山海經》開始,就把這東西描述成一種食物,並且是珍貴到可遇不可求的食物,並說食之能長生。
可實際呢,就連陶烏這種要吃不要命的大妖怪,也不曾想過要弄點太歲肉來啃。如果說這世上,有什麼東西會讓他打心眼兒裡不想靠近,太歲無疑能排在前三位。
所以,這時聽到柳煙冷冰冰的給他來了一句,你竟連太歲都認不出來。一時之間,他便有點挪不開步子了。
柳煙挑眉看了眼臉色不怎麼好的陶烏,居然就笑了,雖只是脣角略略上揚,一閃即逝、淺到不能淺再的笑。她的神情,看起來沒有絲毫的異樣,還是那種對任何事都無所謂的調調,語氣也沒什麼起伏,“你難不成是害怕這東西?”
陶烏嚥了口口水,努力做出不屑的表情,“有,有什麼好怕的?我只是沒想到,沒想到自己有天會被太歲吞了!”
彷彿是想
要掩飾自己的窘迫,陶烏扯着柳煙的手腕,從洞口躍下,無聲無息的落在坑底。朝那夥盜墓賊進入的那個洞口望去,火把的光無節奏的跳動着,他們映在地上的影子,被拉得細長而扭曲。陶烏看着,腦子裡莫名就躥出一個詞來——不祥。
“這個,這個太歲,是被封鎮在這地方的嗎?怎麼會變成了墓地?”陶烏有很多問題鬧不清楚,他並非對太歲完全不瞭解,只是還從來沒見過這個樣子的太歲。
“封鎮太歲?還是封鎮這麼大一隻,你還真有想象力。”柳煙沉吟片刻,又慢慢的開口,“這東西跟你一樣能吃,而且還毫無自控力,所以人類要在這裡活下去,就得想辦法讓它不再吞噬一切。雖然弄不死它,但讓它睡上一覺,倒也是可以的。”
陶烏聽了柳煙這個解釋,一團漿糊的大腦,開始逐漸清晰起來。他想起之前聽還沒有妖化的柳煙,說起過這個所謂的古蹟,好象曾經有過什麼宗教之類的人類活動。比照現在的這個說法,他便自然想到了祭祀。
早期的人類,對於天地萬物都有非常的敬畏之心,因此,一切無法理解、無法對抗的東西,都被他們給神化了。至於太歲這種弄不死,又蹤跡莫測的東西,更是無比符合人類對於神的臆想。
最初的占星術裡,有一種歲星紀年法,也就是以木星在夜空裡的位置,來確定年度。可是以此標註的地理方位,與人們所習慣的方位常常相反,而且每隔八十多年,就會誤差整整一年。這對於占卜術而言,簡直就是致命傷。哪怕是術士人爲此,發明了一個,“歲星超辰。”的專業詞彙,卻找不到解決的辦法。
以占卜爲業的術士,若是佔不準,那麼,等待他們的結局就只有一個,死路一條。遇上些脾氣性格不太好的君王,沒準還要用點非常手段來懲治他們,比如車裂啊、腰斬啊,這類光是聽聽就能讓人打心底發冷的刑罰。
所以,死了無數術士之後,終於給他們想到了一個完美的應對之法。那就是虛擬出一顆不存在,卻又能符合地理方位、以及準確紀年的星體,他們將其稱之爲歲陰。也許是這個名字不夠響亮,又或許是這個名字無法表達神秘的意味。於是,術士們又想到了太歲這種只聞其名,不見其貌的東西。至於是先有太后神,還是先有歲陰,時間相隔太過久遠,沒人再記得了。
陶烏使勁甩了甩頭,想得太遠,跟現在的處境完全不搭邊。那幫人離他們已經越來越遠,只有極淡的昏黃微光,從洞內深處透出。他撓撓頭髮,猶豫着是跟過去一看究竟呢,還是讓柳煙趕緊想辦法離開這裡。
只是一轉念,他又想起,柳煙說自己不着急、不趕時間,這話怎麼想都有種古怪的感覺。陶烏按捺住心裡的不安,很認真的問她道:“這地方,是不是有什麼東西,讓你感興趣?”
“沒錯。”柳煙這次回答得很痛快,她伸手一指盜墓賊們進去的那個洞,對陶烏道:“跟上去看看,你就知道了。”
他們無需跟得太近,無論是聲音還是氣息,有太多可供追蹤的線索留下來。陶烏其實不關心這地方有什麼東西吸引柳煙,
他只是覺得很不舒服,畢竟,誰落到別的生物的肚子裡,都不是件開心的事。更何況,從來只有陶烏吃的份,幾時想過自己會變成食物。
柳煙走得很慢,目不斜視,甚至連半點聲音也沒發出。如果不是陶烏一直扣緊了她的手腕,此時幾乎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走出好大一段路,陶烏忽然嗅到空氣裡,不知何時,多出了一絲微不可辨的甜香。
他停下腳步,聳動着鼻子仔細辨別了一下,確定自己的嗅覺沒出問題。於是,不禁輕,“咦。”了一聲,疑惑的望向柳煙。柳煙僅一挑眉,卻又彷彿是在回答着陶烏的疑惑,發出淺淺的,“嗯。”聲。
“你嗯個什麼?”陶烏心裡不樂意了,不管柳煙這一聲到底是不是回答,都讓他非常不爽,“你知道我想問什麼嗎?都到這地方了,就不要再裝神弄鬼的,說破天去,你再厲害,也就是個妖怪,我又不是那些無知愚民,不會找了香燭素果來供着你!”
柳煙一抖手腕,輕易便擺脫了陶烏的鉗制,在狹窄且光線黯淡的洞窟裡,她的臉讓陶烏無法看清。她擡起另一隻手,輕揉了兩下被陶烏扣過的手腕,說出話來的語氣渾不在意,“你這不是都聞到味兒了嗎,這麼明顯的問題,還需要我來回答?”
陶烏之所以,“咦。”了那麼一聲,全因爲那股淡淡的甜香氣,他曾經聞到過。而且,是在白鈺身上聞到過,所以,此時此刻這一絲,他做夢都恨不得能吞進肚子的味道,驀然出現,他第一個反應,是白鈺那傢伙也跑到這裡來了。
“肉包子真在這裡?”陶烏滿心驚喜,心想着可見惦記誰,還得經常唸叨唸叨才行,這不就把肉包子給叨叨來了嗎。
柳煙卻徑自嗤笑出聲,“你想太多了,那不過是玉的味道罷了。”
玉的味道……陶烏不明所以,他又不是沒見過玉,那些沒有生命的死物,怎麼可能會有這種勾腸撓胃的味兒?不過一轉念,想到白鈺那傢伙特別喜愛玉器,難不成,是他來過這裡,並留下了什麼經他之手,常年把玩過的玉件?再所以,如今的這個柳煙,纔會明知道身處太歲腹中,也沒有要立即離開的意思?
陶烏覺得跟這個柳煙沒什麼話好說,從鼻子裡冷冷,“哼。”出一聲,擡腿就往盜墓賊的前進的方向跟了上去。既然柳煙不打算離開,他也就大可不必跟妨賊似的揪着她。不得不說,那股香氣,成功的吸引了陶烏的注意力,他簡直好奇極了,這地方,到底跟白鈺有什麼關係。
纔跟了不到五十米遠,就感到腳下一陣輕微的顫動之後,聽得連續的幾聲慘叫傳來,夾雜着零星的槍聲。陶烏只覺得頭皮一緊,像是有什麼無形的東西穿過了自己的身體,速度極快,還在他的皮膚上,遺留了一點兒冷嗖嗖的痕跡。
“又怎麼了?”面對突發的不明情況,陶烏只能問柳煙,儘管他心裡十分不願意。
“興許是成了太歲的開胃菜吧……”柳煙也不賣關子,回答得直接了當,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覺察出了陶烏的遲疑,繼續說道:“看起來,他們就算是找到人帶路,也沒躲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