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鸞面上還是帶着淺淺的笑,並不看少翁,反而伸手握住了欒大的手,彷彿是在對他講述着,“鸞鳥是赤神靈之精沒錯,但他不是,他是赤焰獸,是赤神靈之魄。在很久以前,我們被一分爲而,然後過了沒多久,我就再也沒見過他了。”
她頓了頓,又繼續說道:“你帶他回來的時候,所經歷的那場雷電,實則萬分兇險。這個世界有自己的規則,強行穿過不同世界的界限,一不小心就神形俱毀了。”
少翁艱難的嚥了口口水,想到那日就在頭頂滾動的閃電與炸雷,還有彷彿能吞噬天地的滔天巨浪,他開始覺得有些後怕。幾乎是有些逃避,他轉過話頭,問起了關於膠東王的事,“我今日看到膠東王,不知他到底是死是活,這又是怎麼回事?”
胭鸞嘆息一聲,眼底卻閃過一絲嘲諷的神色,“他父親與劉安交好,早些年自劉安那裡得了些黃白之術的秘典,不過膽子太小,劉安死後沒多久也死了。至於劉賢,他原本對這些東西不感興趣,不過他的小兒子,就是那個劉慶,卻沉迷其中……”
一個關於膠東王,以及這座王城的秘密,自胭鸞的口中,娓娓道出。劉賢有五個兒子,最疼愛的就是這個小兒子劉慶,雖知他沉溺於黃白之術,也一貫縱容。若只是爲了長生不死,煉些丹藥來自己服食,其實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只可惜,這個看起來心思單純的幼子,骨子裡卻隱藏着巨大的野心和難填的欲壑。
黃白之術無非是他掩人耳目的幌子,他召集了不少術士在王宮之中,告訴父王劉賢,祖父是犯過皇帝忌諱的人,所以,這個王位不見得能坐得長久。所以呢,不如迎合劉徹的喜好,給他弄點金丹,也算是保全這一族的富貴。
劉賢雖然還有四個兒子,那幾個兒子們,也或多或少向他提過,劉慶如此沉溺於黃白之術,不見得是什麼好事情。可是,這些話,劉賢卻根本沒有往心裡去……
劉慶想做什麼,少翁不太關心,左右不過是圖謀更大的權力罷了。所以胭鸞的講述,他也沒怎麼聽進去。他只是在心中暗暗的想着,既然胭鸞不是普通人,怎麼會被劉慶困在這個宮中。
彷彿是看透了他的疑慮,胭鸞草草幾句說完,話鋒一轉,道:“你不是奇怪劉賢爲什麼會是現在這個不死不活的樣子嗎?那就是他兒子乾的,他讓手下的厲害術士,把劉賢的魂魄給藏起來了。”
她頓了頓,挽起一段錦袖,露出一截胳膊給少翁看。少翁定睛一瞧,不由得倒抽了一股涼氣,他看到她的自手腕往上兩寸處,一整片的皮膚,都已經變成了褐色的石質。至於被衣衫所掩蓋的身體,是怎樣的狀況,簡直不敢想象。
胭鸞笑了笑,彷彿被石化的並非是自己的身體一般,將錦袖又拉了下來,覆住了皮膚,“我沒什麼本事,而劉慶手下的術士又太多,所以都不知道到底是着了誰的道。現在既救不了自己,更救不了劉賢。若不是請了先生來,大約也挨不過多少日子了。”
“可你憑藉一枚玉髓,就能到我這裡來,難道還去不得別的地方嗎?”
少翁有些不相信她的話,覺得自己沒這麼大的能耐,能給她幫什麼忙。
胭鸞伸手拿過了少翁面前的那枚玉髓,託在掌心裡看了半晌,才悠悠的說道:“這不是什麼玉髓,午前,我將自己的元神依附於其上,才能被先生帶到這裡來。我之所以無法離開這地方,另有隱情,原本以爲先生有法子能施以援手,可是現在看來,罷了……所幸,還有焱焰。”
少翁的臉上有些發燙,他知道胭鸞的意思很婉轉,是說自己做爲一個術士,能力不濟。然而,這也是不爭的事實,他不過是恰好迎合了武帝的需要,所以被擡到現如今這樣的高位上。聽胭鸞的話,似乎也不打算說得更詳細,他也不好去刨根問底,只得佯裝端起杯子喝水,來掩飾心中的窘迫。
他暗自琢磨了一下這事,水是既深且混,他不想去趟。於是,清了清嗓子,對胭鸞道:“在下打算明日就啓程回長安,這裡的事,確實也無能爲力。”
胭鸞點了點頭,沒有要阻止、或者挽留他的意圖,但卻握住了欒大的手,輕聲道:“讓焱焰留下吧,有他在,我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這個要求對少翁而言,簡直就等於是要了他的命,他可不是心甘情願的走這一趟,辛苦所爲,不過就是想多活幾年。是以,他連連擺手,直接拒絕了胭鸞,“他必須跟我一同回長安,我是奉了皇命來尋他的,那麼多兵士都看到我帶了他從海上回來,興許這消息都已經傳回長安了。如果把他留下,我實在復不了命!”
胭鸞從袖袋中拈出了一隻胭脂色的瓷瓶,小小的、一隻手就能握住。她把瓷瓶放到少翁面前晃了晃,隨即,少翁便聞到一陣縹緲的香氣,雖然極輕極淺,卻是沁入心脾,說不出的舒服受用。
“這,是什麼東西?”少翁追問道,他直覺那瓶子裡所盛的,必定是什麼不凡的物件……
十日過後,少翁回到了長安,連衣衫都沒來得及換,便風塵僕僕的進宮面聖了。他不敢隱瞞這一趟的經歷,但卻給劉徹編了個像模像樣的瞎話。他說按着繒書一路向東方,去尋找上古傳說中的神仙與不死藥,誰知道進入膠東王的屬域之後的某天夜裡,他做了個相當真實的夢。
在他的夢裡,有個五官異常俊美、姿態似仙的人。那個人告訴他,在夏至的夜裡,海潮能將他帶去一個不屬於人間的地方。在那裡,他會遇到一個名爲欒大的年輕男人,而這個男人就是他的師弟,
他一面滔滔不絕的說着這個瞎話,一面拿出了一幅卷軸,展開來給劉徹看。卷軸上繪着兩個人,少翁說其中一個是他在夢中見到的,而另一個則是自己在海外冰原上尋到的。
劉徹一觀之下龍心大悅,他早幾日就已收到跟隨在少翁身邊的內衛的密報,說是這人自茫茫大海之上,帶回了一個人來。便一迭聲的要求少翁,立即遣這人進宮,他要問問自己的壽數幾何,可有什麼長生的秘法之類。
少翁面露難色,說那人留在了膠東王宮裡,說是那宮裡有隻‘鼎爐’,最適合煉製不死藥。他一邊說着,一邊小心的觀察着劉徹
的表情,生怕說錯一個字。他說那鼎爐是借了王宮的氣,不能移走,否則就廢掉了。因此,少翁只能趕在兩個月的期限之內,先返回來與劉徹覆命。儘管沒有立即帶回欒大,但心裡顧念着君王的龍體。所以一狠心、一咬牙,還是留了他在那裡,自己則是回來告訴皇帝,一切都挺順利。
眼看劉徹面上的笑容一點一點的退卻,無形的壓力,使少翁只覺得頭皮有些發緊。趁着劉徹還未數落他的罪則,趕忙跪倒在地,拿出了胭鸞給他的那隻瓷瓶,用雙手小心翼翼的託着,高高的興過了頭頂。
他說,這瓶子裡所盛的,正是欒大用膠東王宮裡那隻鼎爐,集數十種珍稀的藥材,所煉化而出的神仙藥。欒大原也想立即隨少翁回到這未央宮中,但覺得不能帶回那鼎爐太過可惜,所以才找了個折衷的法子,讓少翁帶了藥先回來。
那隻瓷瓶一拿出來,淡淡的香氣就充盈於室,劉徹從來沒有聞到過這麼怡神醒腦的好味道,不知不覺間,就閉上了眼睛,先前那陣怒氣也消彌於無形了。
他邁上兩步,走到少翁近前,一手接過的瓷瓶,一手往他手肘上輕託,“愛卿這一路辛苦了,無須行這等跪拜大禮,起來回話。”
少翁戰戰兢兢的站起身來,又跟上一番瞎話,說這藥如何珍貴云云,還強調藥引是欒大從異界來的,自己也從未見過。接着又說,這藥需要等到秋分那日,沐浴焚香、祭祀過天地之後,方可服用,連服七日之後,不單能益壽延年,還有脫胎換骨之效。
劉徹聞着那股子好聞的味,對少翁的這番其實有不少漏洞的說辭,已信了七八分。不過,雖然以往少翁也敬獻過幾次丹藥給他,但這一次帶回來的這藥,他還是不能放心服用。看了看低眉順眼的少翁,他衝候在一旁的一個侍者晃了晃手指。那侍者心領神會,立馬取了一隻比尋常茶盞袖珍不少的,透明的小杯子奉了上來。
少翁看劉徹這一舉動,心下明瞭,帝皇此舉是要讓自己試藥。儘管胭鸞再三保證,這藥劉徹服了,一定會有立竿見影的效果,但現下要讓他先吃點,心裡還是瞬間就懸了起來。
他努力伸出因爲害怕,而不自覺要顫抖的手,接過盛了些藥汁的水晶盞。藥液從瓷瓶中倒出時,狀如水銀,盛入水晶盞後,慢慢的變爲澄黃的金色,彷彿是剛剛被融化的赤金。而那陣香氣,也愈發的濃郁起來。
少翁咬咬牙,一仰頭將藥液倒入口中,也不敢細品到底是什麼滋味,咕嚕就吞了下去。他也算是豁出去了,反正這個彌天大謊要是被拆穿了,他怎麼着都是一死。
整整過了一刻,這大殿裡安靜到了極點,劉徹目不轉睛的注視着少翁,好象是要認真看看,他喝了藥,會不會出現什麼異常。少翁極力的往臉上擠出笑容,拼命表現出自己剛剛喝下去的,就是瓊漿玉液,不但味道好極了,而且整個人都因此而精力旺盛。
“愛卿此行辛苦了,賞賜黃金千兩。”劉徹終於露出了滿意的神色,他拍了拍少翁的肩,讚賞有加,“只是,爲何要等到秋分那日,才能服食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