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仲沒想到來人是找自己的,他側頭打量了一下被攔在屋外的孟儒,然後衝陶烏搖了搖頭。接着他把文皌遞給蘇河抱着,才上前兩步,站到了陶烏的旁邊。看孟儒的年紀,以及他身上散發出的那種厚重的術士氣息,他摸不準這人是個什麼輩分,只是拱了拱手,朗聲說道:“在下就是清澤,不知先生怎麼稱呼?”
“你叫我孟儒就可以了。”孟儒也拱手回了個禮,繼續說道:“你取走了純陽觀的六壬式盤,對嗎?那東西現在在哪裡?”
“你怎麼知道是我取走的?”杜仲愣了愣,他自認爲這事辦得挺隱秘的,而且純陽觀的觀主,也絕不會把這事給說出去。想到這裡,他立即沉下臉來,有些敵視的注視着孟儒,“那東西我已經給了別人了,你來晚了。”
孟儒淡淡的笑了一下,然後換了副嚴肅的表情,“你並不知道那物件的用途,給誰都用不了。而且,那東西非常危險,如果你師父還活着,斷然不會讓你取出來的!”
“我師父?”杜仲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不明白孟儒這話是有何所指,再聯想到這些天發生的事,忍不住問道:“孟先生這話是什麼意思,在下聽不明白。”
孟儒略一沉吟,便也不再含糊,看着陶烏說道:“介意我進去說嗎?我想,你應該明白我沒有惡意吧?”
陶烏立即想到他的意思是說,自己雖然是個術士,但並不跟這一屋子妖怪動手,畢竟,他那個深不可測的主人,也是隻老妖怪。陶烏聳了聳肩,側過了身子,但同時也稍微提高了一點聲量道:“你有沒有惡意,我可不知道,不過就算要動手,你也得先拈量拈量有沒有這個能耐。”
孟儒點了點頭,走進了房間,旋即一怔,哪怕是他在屋外就能覺察到這裡面有好幾個妖怪,卻還是被身形巨大的赤火給嚇了一跳。他的反應很快,又拱手向他們示意,第一時間表達出自己不是來找麻煩的。
“孟先生,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杜仲跟在孟儒的身後,指着一個空位做出個請坐的手勢,“或者,你可以先告訴我們,那個式盤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嗎?”
“你們……別告訴我,你們就是爲了弄清楚那個式盤的用途,才聚到一起的?”孟儒有些搞不清狀況了,他可從來沒有見過妖怪與術士相處融洽。
“你管我們聚在一起幹什麼。”陶烏沒好氣的在他旁邊大大咧咧的坐下,他心裡還記着這個死老頭妄圖以天雷劈死自己的舊仇,揮了揮手說道:“你有什麼屁話就趕緊說,說完趕緊走。”
“清澤小師傅,你爲什麼要把式盤取出來?”孟儒只當是沒看到陶烏的滿臉不爽,轉而問向杜仲。
“打卦不是我所擅長,但近日卜出的卦相委實太過怪異,所以纔想到了那隻六壬式盤,僅僅只是想取出來印證一下,我此前佔出的那個卦。”杜仲老老實實的回答道,這個老頭一看就像是知道很多事的樣子,索性就把這事的起因給說了出來。
“就只是爲了打個卦?”孟儒被這個答案給噎得夠嗆,他覺
得杜仲的回答簡直就是在開玩笑,“你就沒想過,如果是個普通的式盤,會被封鎮幾百上千年的時間?”
“呃……”杜仲撓了撓頭髮,他把那隻式盤取出來以後,特別是發現天盤再也無法轉動的時候,確實想到了這個問題。可是,他很難說清楚,爲何在純陽觀時,會一心想要把式盤給取出來,“還請老先生賜教。”
孟儒的目光逐一掃過在場的人和妖,看起來,杜仲沒有說謊,大家的神情都很茫然。他輕嘆了一聲,覺得不管是杜仲這個小術士,還是另外幾個活了幾百上千歲的老妖怪,行事都不負責到了極點。
他伸出一隻手指,指着杜仲凝重的說道:“你破了一個很重要的風水局,後果也許會很嚴重。”
“風水局?”蘇河與陶烏異口同聲的驚呼道,他們對望了一眼,又轉頭看向不知所以的杜仲,顯然是都想到了他剛剛纔說過的那個什麼蟠龍含珠局。
“純陽觀那裡,怎麼會有什麼風水局……”杜仲不相信的反問道,同時腦海裡也浮現出了廣州的地圖,無論怎麼想,也琢磨不出那裡有啥不妥。
“沒有純陽觀,那個三塔鎖江的蟠龍含珠局早就敗了。”孟儒的聲音聽起來,有了幾分痛心疾首,“趙佗窮畢生之力設計出來的這個風水局,延續了兩千多年,就敗在你手上了。”
“你等等!”杜仲一擡手打斷了孟儒的話,怎麼又扯上了那個南越古國的國君,“趙佗?你剛剛說的是趙佗?就是南越國的開國國主?他在這裡到底幹了什麼?”
孟儒重重的嘆了口氣,聽杜仲的語氣,他們應該多少知道點趙佗的事。他伸手掐了掐自己的眉心,挑出重點向他們解釋道:“趙佗被贏政派到嶺南來,是爲了尋不死藥,但是他發現了埋鎮蚩尤的禁地。那個時候,他已經推算出贏政活不了多久,而且隨之就是天下大亂。所以隱瞞了這個秘密,表面上是自立爲王、修城造鎮,實際是以巨大的人力,來加固那個禁制。”
“我果然沒有猜錯。”陶烏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拍,這是讓他內心深處最感不安的事,“那麼後來呢?趙佗頂天也就只活了百十來歲,他是怎麼保證這個禁制能存在兩千年?”
“他是術士,自然有徒弟。”孟儒半眯起眼,目光又掃回到了杜仲的身上,“南越國的第二代國君是趙佗的孫子,並不是因爲他兒子早亡,而是他兒子繼承了這個秘密,需要繼續往下傳。所以他放棄了姓氏甚至家族,由趙佗親自送離了嶺南,返回到當時的都城咸陽,隱姓埋名做了個普通的郎中。”
“他們行事一直都很低調,根本就沒人知道他們是南越國的王族。直到漢武帝劉徹爲了求不死藥,一連處死了好幾個當時有名的術士後,他們才又遷回了嶺南,並且就一直在這裡只到了現在。”孟儒頓了頓,出手如電的一把扣住杜仲的手腕,“你,是不是用蒼龍咒訣開啓的式盤封印?”
杜仲被嚇了一大跳,掙了兩下,沒有能擺脫孟儒的鉗制,無奈之下只能悻悻道:“是,當時我也只是想碰碰運氣
,沒想到還真就被我打開了。”
“胡鬧!”孟儒甩開了他的手,面色已變得十分難看了,“難道你師父就從來沒有跟你說過這些事嗎?他就沒有告誡過你,身爲守墓人,務必不能使這個風水局受到外來的破壞?”
“守墓人?什麼守墓人?我什麼都不知道!”杜仲有些急了,其實他心裡已經大致明白了孟儒的話,但這樣的內容衝擊力太大,讓他一時半刻無法接受,“不,我想你一定是搞錯了,我、我師兄、還有我師父,都不是什麼守墓人。我們甚至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呆在這個地方。”
“沒錯,那些年你師父在羅浮山看着他的鼎爐,本來是要煉化天石以替換純陽觀裡鎮着的式盤。可惜就算泉源洞天的水,能生死人肉白骨,卻也不能令天石生膽。因此他在那裡呆了二十年,才終於放棄了。”孟儒說得很平靜,彷彿只是在講述一件沒什麼關聯的久遠往事。可是他的話,字字句句落在杜仲的耳朵裡,不啻於數道驚雷,直震得他目瞪口呆。
“孟先生,您說的是天石,是什麼東西?”蘇河趁着杜仲愣神兒的空隙,趕忙插話問道,她直覺這東西就是煉金術士夢寐以求的、只存在於傳說之中的賢者石。
孟儒看了看她,過了好半晌才輕挑了一下眉尾,緩慢的說出句話來,“大荒之中,有山名曰融天,海水南入焉。自此山中採出的石頭,自然就是天石了。”
“融天山?那不是記錄在《山海經》裡的傳說嗎?”蘇河當即表示孟儒的這個說法很無稽,這種根本就難以考證的東西,且不說具體的方位所在,就是是否存在也要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於是,她又追問道:“那麼,這山在哪裡?山上的石頭又有什麼用?”
“盤古開天地,清濁二氣始分離,陰陽五行隨之而生,這天地的靈氣便聚成了融天山。”孟儒的聲音不大,但卻非常清晰,嚴肅的語氣莫名讓聽者感到,他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是真實可信的,“後來因爲天崩地裂的變故,所以融天山被女媧娘娘移出,煉化成五彩石用以補天,清澤他師父得到的,就是當年剩下的一小塊。”
不對,陶烏差點就脫口要否定孟儒的這個說法,女媧補天,那真的就是個故事。儘管他並沒有親眼目睹,但至少他所知道的來龍去脈並非如此。不過現在不是去糾結什麼傳說的恰當時機,是以他硬生生的把話又給吞了回去。
杜仲覺得自己的人生和世界,被孟儒的這一席話,撕扯得支離破碎、零落成渣了。守墓人,這個詞太驚悚了,他在心裡想,哪怕是聽說自己是半妖,也比什麼守墓人好。何況守的這個墓裡,埋着的是開天闢地以來,最強大的邪神——蚩尤。
“那現在怎麼辦?”蘇河見杜仲已經完全傻在當場了,便趕忙問道。不過同時又在心裡問自己,這個叫孟儒的老頭,他說的話,會是真的嗎?
“時間所剩無多了,必須把式盤交給我帶回去,或許我家主人還有挽回的辦法。”孟儒的聲音聽上去依然很平靜,目光也顯得很認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