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祖皇帝劉邦,年輕時經過芒碭山,到底有沒有被白色巨蟒擋路,又到底有沒有真的斬過一條白蛇,誰也說不清楚。反正,只要是個皇帝,總會經歷些尋常人不可遇、尋常道理亦不可解的際遇。
因此,那太廟會不偏倚剛剛好,建在傳說中的聚陰池上方,而劉陵的一隻被施過術的草人,引出了攻擊性極強的巨蛇影子,似乎也就順理成章了。當一個人覺得某件事很正常之後,通常便不會再想着要去深究其他,而是循着心中篤定的認知,去思考些自己面對這事時,有什麼力所能及的應對之法。
也合該是劉陵走運,前腳纔剛剛撞上妖邪,後腳就又踩到了妖怪。她所修習的魘魅之法,類似於蠱術,簡而言之,就是以自身的精血,去飼養一種十分罕見的蟲子。那被飼之蟲,天長日久,便與飼主魂魄相通,餵養的時間越長,所具備的能力也就越大。
而那種蟲子,名曰螟鱟,很多人大概聽都從未聽過。這蟲只生長在深山背陽的澗底,形似指甲蓋大小的甲蟲,周身呈半透明狀。每年唯有夏至那日的深夜,它們纔會無聲無息的浮至水面,當它們遍佈水面之時,半透明的身體會在月光下,產生或明或暗、或深或淺的倒影,如同是被山風吹拂過的野草波紋。
此時,就會有無數的螢火蟲,以爲那紋理是可以落腳的草葉,一旦飛過去,就會被螟鱟毫不留情的吞噬掉。恰恰也正是這個時候,術士們才能以螢石碾粉,在黃紙上畫出符文,來捕捉螟鱟。傳說這種生於水中的甲蟲,成年之後就能長出薄翼,褪去一身甲殼,變成可通陰陽的媒介。
劉陵的那隻螟鱟,是她在很小的時候,從淮南王門下一個不怎麼起眼的術士手中得到的。她貴爲一國郡主,自然是能找到不少好東西,更遑論這天下一小半的術士,都希望能投至淮南王麾下效力。是以,她所飼的這隻螟鱟,除了汲取飼主本身的精血氣息之外,向來是以活人的生魂爲食,力量自是強於一般用於魘魅之術的螟鱟。
所以,當劉陵想要將那金井之下的蛇影收爲己用的時候,首先想到的就是使用螟鱟。不過,螟鱟往日雖然吞噬過一些妖邪之物,但無非是些連智力都不具備的精怪鬼魅。劉陵也沒把握放出螟鱟之後,就能一擊得手,僅僅只是讓螟鱟靠近井邊,看看是否有什麼可乘之機。
就在劉陵仔細觀察那金井之時,忽然感到有一絲異動,從金井附近的地下傳來。而那隻螟鱟,顯然比她的感覺再爲敏銳,都不待劉陵做出判斷,便追着那地下的異動而去了……
話說長公主府裡的一羣人,依舊爲了尋找劉陵而焦頭爛額。舉凡巫術,要想破解,大多都要找到施術者本身,才能徹底化解。平陽公主爲此,不止一次的問過虞玖玖,她是否能有法子直接喚醒衛青。
虞玖玖想了好長時間,也只能無奈的給平陽一個否定的回答,以她的本事,要喚醒被攝去魂魄的人不難。但難的是,如何將已然離體的魂魄,再導入本體之中。否則,這人就算是醒過來,也等同於行屍走肉。如
今現實的狀況就是,衛青的魂魄離體而未散,獨缺了一個能使其迴歸的媒介。
大家正一籌莫展之際,在驪山星辰湯泡夠了的陶烏,回到了長安城裡。他滿以爲虞玖玖的事已經解決了,此刻應該在長公主府裡,心無旁騖的胡吃海塞。誰知當他來到長公主府外,發覺竟然還是如他上次來時那樣,罩着一派愁雲慘霧。
這一回,陶烏沒有偷偷摸摸的溜進府去,好歹他也是替劉家的人,解決了一個迫在眉睫的爛攤子。於是,他徑直走到府門前,大大咧咧的跟看門人說,自己要見平陽公主。看門人不認識陶烏,但見他生得高大俊郎,通身氣度不凡,也不敢怠慢,匆匆入內稟報。不多時,平陽公主親自迎了出來。
倒不是平陽公主猜到來者是誰,而是她如今已形似溺水之人,哪怕身邊漂過一根稻草,也恨不得能死死攥進手心裡。更何況,看門人說來人似乎不同於那幫子門客,或者說根本就琢磨不到是個什麼樣的出身。
一見到陶烏,平陽公主便是面露喜色,忙不迭的將他迎入府中,並命人去請了虞玖玖一同來見陶烏。三言兩語之後,平陽公主聽說侵入崤山關的叛軍,都被陶烏獨自幹掉了。雖然不知道他是用了什麼法子,但也不再細問。或者說,她沒敢細問,畢竟那數萬叛軍一夜之間煙消雲散,不是人力能夠達成的。
陶烏纔剛坐定,就聽僕婢來回話,說是虞玖玖出府去了。陶烏一聽就忍不住皺眉,下意識覺得這小妖精指不定又會惹出什麼意外來。不知道是他的直覺太敏銳,還是虞玖玖體質特異,陶烏連這幾日公主府裡是個什麼情形,都還沒來得及問,眼角的餘光就掃到一個熟悉的影子,直接從高牆躍入了府內。
毫無疑問,跳牆進來的就是虞玖玖,只是,她的手中還拎着一團毛呼呼的棕色東西。虞玖玖見到陶烏居然回來了,頓時就開心起來,原本還帶着怒氣的眉眼,立即就舒展開來。她連跑帶跳、幾步來到陶烏跟前,隨意與平陽公主打了個招呼,便將手裡拎的東西,朝陶烏晃了晃。直到這時,平陽公主與陶烏纔看清,那是隻滿身塵土、髒兮兮的不知名動物。
虞玖玖對平陽公主眨了兩下眼睛,才道自己有幾句話要跟陶烏說,轉頭再來跟她談正事。不等她回答,就拽着陶烏往自己的院子跑了去,留着平陽公主愣在當場,好半天沒回過神兒來。
“我逮到個妖怪!”虞玖玖很興奮的把手裡的動物扔在地上,還伸腳踢了一下,彷彿是個發現新奇玩具的小孩兒。
“你就是妖怪好不好。”陶烏沒好氣兒的回了一句,拍開虞玖玖拽他的手,到石桌邊坐下,先往嘴裡塞了塊新鮮的糕餅。
被虞玖玖扔下的動物,似有怯意的往後縮了縮,又抖動了一下身體,落下一層細砂。大約是知道不可能敵得過這兩個妖怪,倒沒有做出任何反抗、或是打算逃離的舉動。
“公主府裡沒東西吃了嗎?你還要親自出去抓活食兒?”陶烏眯起眼來,將那東西掃量一番。那東西的大小跟條狗差不太多,棕
色的皮毛上全是土,腦袋跟尾巴都耷拉着,一看就不像好吃的樣子。
虞玖玖拍了拍手,指着那東西道:“這不長眼的妖怪,居然想吃我,還在僻靜的地方刨了個虛坑,打算給我弄個陷阱……”
這話讓陶烏頗感興趣,照理說,虞玖玖身爲重明鳥,與生俱來便有股子煞氣。正常的小妖小怪,唯恐避之不及,斷沒有主動向她挑釁的理由。他不禁側過頭,再將那縮在地方的妖物仔細看了看,疑道:“這是個什麼東西,又是怎麼落在你手裡的?既不像貓、也不像狗,長得還真是夠醜的……”
像是聽懂了陶烏的話,那灰頭土臉的妖物,居嗚嗚的咕嚕兩聲,以示抗議。虞玖玖很是不客氣的踹了它一腳,這才又對陶烏說道:“嘻嘻,原來也有你不認識的東西啊,想來是我運氣好,剛想睡覺就有人遞枕頭。”
虞玖玖開始難掩興奮的,說起了自己這一上午的經歷。她想着在這公主府也無事可做,雖然不愁吃喝,可來來去去就是那麼些吃食,遇上一羣毫無想象力的廚子,她也沒辦法。於是,看着天氣不錯,難得有太陽,虞玖玖決定悄悄潛到上林苑去,隨便挑點珍禽異獸來換換口味。
誰知道還沒等她到達上林苑,就遇上了這個妖物,不但能在地裡來去自如,還能令她所立足之處的地面,突然鬆軟得如同沼澤一般。虞玖玖壓根就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踏入陷阱,全無防備之下,一隻腳就陷進了地裡,而且地下好象有什麼東西揪住了她的腳脖子,還是使勁將她往下扯。
虞玖玖雖然跟着陶烏長成了個吃貨,可她畢竟還是戰鬥力爆表的重明鳥,突遭變故並沒有亂了陣腳。而且直接現了原形,一拍翅膀、不但讓自己掙脫困境,連帶還把那藏在地下的東西,給硬生生的揪了出來。
那妖物剛被虞玖玖扯出地面之時,身形比現在大了幾倍,活像是頭面目猙獰的猰貐。在半空之中與虞玖玖過了幾招後,被她一爪抓在後背上,直撕了個皮開肉綻。頓時那身形就急速的縮了幾圈,變了成只土狗的模樣,眼看就又要遁地而逃。
虞玖玖纔不給它逃走的機會,不等他落回到地上,就又揪住了它的尾巴,狠狠給摜到了一株柏樹上,撞得它眼冒金星,一時辨不清東西南北。虞玖玖本想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這東西給撕了來吞掉,可看看它那一身的土,實在下不了嘴,只得暫且作罷。
“這髒不啦唧的東西,弄死算了,你還帶回來做什麼,嫌這裡還不夠亂嗎?”陶烏翻了個白眼,對於虞玖玖最近的行事風格,很是不解。
虞玖玖卻伸了根手指,配合着一臉高深的笑容搖了搖,“我仔細一看,才發現這是隻地狼,而且啊,它之所以會沒頭沒腦的攻擊我,是受了外力的脅迫。沒立即了結它的性命,是因爲脅迫它的人,就是劉陵那個死丫頭!”
她一面向陶烏解釋,一面揮手照着那隻地狼的後脖梗,用力拍出一掌。就見那隻地狼被拍得連滾出好幾圈,從腹內嘔出了一枚拇指大小,滿是符文的桃木珠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