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着牙,強迫着自己冷靜下來,運足全身的力量,使內息在骨骼經脈之中運轉,然後集中向背部,以抵抗彷彿是要將他吞噬的熱力。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陶烏覺得自己已經撐到了極限,終於猜到白鈺一定是用了鬼箭羽的箭矢。這個認知,讓他只想立即就把白鈺撕成碎片,從前多少彪悍的妖獸,都斃命在那個女人手裡,如今看來,自己的命大約也要交待在這裡了。
儘管覺得自己這一次是必死無疑了,但陶烏的妖獸本能,驅使着他陷入絕境之時,做出了拼死一博。他將流轉過周身的內息,聚往後背中箭的位置,希望壓制住那團即將把他煉化的炙熱。
他忍不住嘶吼起來,吼聲震得連平實的地都好像微微顫抖了起來。倉頡有些怔愣的望着陶烏,忽覺手中一涼,側過頭去,是鬼箭羽握住了他的手。或許是因爲陶烏的吼聲太過慘烈,連一向冷漠鬼箭羽都不禁因之而動容。他又回看向白鈺,入眼卻還是那副事不關己的疏離,倉頡覺得,就算下一刻,陶烏真死在他面前,也不會引起他神態的絲毫變化。
就在陶烏終於聲嘶力竭之際,後背的灼燒與刺入腑臟的疼痛,驀然消失了。肩胛骨下一團溫涼的內息,如甘冽清泉般、汩汩的涌入他已經行將枯竭的身體。精疲力盡之餘,他連一根指頭都動不了了,只能四仰八叉的癱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
直到此時,白鈺才向倉頡二人拱手施禮,對倉頡說道:“多謝二位,無奈毀了你的箭矢,還請見諒。”
倉頡皺了皺眉頭,那枚只餘下箭頭的箭矢,對他而言確實有非比尋常的意義。只是,他又找不出什麼理由來責怪白鈺,最終只得擠出一個不怎麼好看的笑容,擺了擺頭,表示此事就這麼算了。
白鈺彷彿看穿了倉頡的心思,勾起脣角綻出一個嫵媚無比的笑靨,走到倉頡身畔,附在他耳邊以極低的聲音說了幾句話。倉頡聽完,被驚得呆住了,望向白鈺的目光直勾勾的,滿是不可置信。
白鈺卻像沒事人似的,微微頜道,“憑白毀了你的東西,總得付些報酬吧,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語畢,他頭也不回了走到陶烏旁邊,擡腳踢了踢他的腦袋,沉聲道:“睡夠了沒有,你還想不想離開了……”
緩過勁兒來的陶烏,雖知白鈺此舉是替他去除了身體裡的禁置,可剛纔所承受的痛苦,說是死了一次也不爲過。當下一股子怒氣直衝上腦門,怒吼的翻身就撲向白鈺,兩隻利爪上覆蓋着的那層烏青細密的鱗片,在陽光下閃着寒光。眨眼工夫,他已摁住了白鈺的肩頭,呲着白森森的獠牙,一口就咬向了白鈺的脖子。
這一擊完全不同於往日裡,陶烏近乎耍賴的打鬧。他是真的火大,而且久違的充盈內息,讓他恨不得立即就把白鈺這傢伙大缷八塊,再細細的嚼了吞下肚去。唯有這樣,才能解了他心頭的怒氣。
白鈺知道此時的陶烏,力量已是不同於從前,也收起一貫的慵懶。他肩頭一沉,先是缷掉了自陶烏利爪壓來的千鈞之力,而後雙手飛快的結出個手印,重重的朝着他的頭上推了
出去。
因爲不知道白鈺實際的力量是怎樣,陶烏雖然惱怒,卻也不是頭腦簡單的妖怪。白鈺的手掌甫一推出,他便拍打着翅膀,整個身體橫移丈許,避過了這無聲無息的一擊。一招過後,他們之間拉開了些距離,陶烏自半空俯視着地面身形挺拔的白鈺。
他重重的噴了幾個鼻息,強橫的氣場讓他的身形如厚重的鉛雲,尤如能將地面的萬物碾成齏粉。
倉頡已經很多年沒有與這麼強大的妖獸撞上過了,他下意識的緊抓住鬼箭羽的手,把她拖到自己身後。同時,他也很好奇,面對着怒氣淘天的饕餮之時,這隻來自青丘的九尾狐,究竟會有多厲害。
陶烏的翅膀所激起的勁風,颳得白鈺的衣襬獵獵作響,他那頭墨黑青絲,飄散於狂風中,令他看上去隨時都能被這陣風給吹走。
可是,就在大家都以爲白鈺困守於原地的時候,他已經出手了,動作快得誰也沒看清楚。
陶烏只感到眼前一花,後脖頸的皮毛已被白鈺狠狠的揪在手中。幾乎同時,他一腳踩在陶烏的頸項上,就聽得,“轟。”的一聲巨響,陶烏被他自半空踹到了地上,並將草地砸出了一個大坑。
“你瘋夠了嗎?”白鈺的聲音冷冰冰的,不帶任何感情,他一揚手,手中多出一柄看似透明的匕首,下一秒,那匕首已經壓到了陶烏的犄角上。
“夠了!夠了!”陶烏大聲喊着,這一交手雖然只是轉瞬,但他已經明白就算仗着自己回覆如初的力量,以及現出原形後的體積,也不可能拼得過這隻狡猾的狐狸精。向比自己強大的生物服軟,也不是什麼丟臉的事。況且,他相信白鈺真能切下自己的一隻角,那樣的結果纔是真丟臉,會導致他以後都不好意思,在人前再現出原表來,所以立即就收斂了火氣。
白鈺輕巧的躍到一旁,撣了撣衣服上沾到的塵土,衝倉頡與鬼箭羽一笑作別,大步的向來時路而去。陶烏也抖了抖毛,不忘叼起揹包,無比狗腿的跟了白鈺去。他可不想被獨自留在這個鬼地方,現在能力恢復了,自然是要回到花花世界去隨心所欲。
歸途很輕鬆,不到一柱香的工夫,陶烏就感到了一個極其細微的變化,像是穿過了一扇無形的門,門內外的氣味、溫度截然不同。他又看到了蒼黃的河谷,以及那棵踆烏站立過的胡楊木,還有木頭燒燼的一堆黑灰,而身後,哪裡還有什麼垂柳、湖泊……
白鈺頓住腳步,斜了他一眼,“你就打算這樣回去?”
陶烏聞言,“咻。”的又變回了人形,手腳麻利的從揹包裡翻出了衣物來穿上,他可忘不了上次衣不避體、被白鈺一腳踹回柳煙家的狼狽。
“你說你,難道就不能提前說一聲,要替我解除禁置嗎?”陶烏一面穿衣服,一面嘟嘟囔囔的抱怨着,“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還以爲這次沒命了……”
“提前說,這辦法就不靈了。”白鈺撇過頭去,懶得看他,“記住,你欠我兩個人情了。”
“欠就欠了吧,反正我也還不起,你也不見得稀罕我還。”陶烏換好了衣服,隨手又拾起背
包甩到肩上,深深的吸了口氣。這種內息充盈、腳下生風的感覺,真是快讓他美出鼻涕泡兒來了,“啊……原來你是九尾狐狸精啊,我說怎麼看着就那麼好吃呢……”
白鈺卻是嗤笑了一聲,很是不屑的說道:“九尾狐就是九尾狐,少跟我扯什麼野狐狸精。”
陶烏不以爲意,伸了胳膊就搭上白鈺的肩,聳動着鼻子嗅着他身上那種特別的香氣,語氣相當曖昧,“怪餓的,要不,你再買個人情,讓我咬一口唄?”
“哼哼……”白鈺這次沒有推開陶烏,只是淡淡的挑眉瞟了他一眼,“你膽子若是夠肥,也可以試試。”
“我也就是那麼一說。”陶烏打個哈哈,拍了拍白鈺肩,完全不拿自己當外人,“我看看就好,看看就好……”
白鈺不再理會陶烏,他在心裡默默的回想着,先前與倉頡的那一番談話,曾經困擾在他心裡的某些疑團,已開始顯露出真實的樣貌了……
陶烏搭着白鈺的肩,略微辨別了一下東南西北,便勾着白鈺原路返回了。他又哼起了不成調的曲子,雖然忘了帶多一雙備用的鞋子,但這並不影響他現在的好心情。甚至,還時不時的朝枯草甸子踢上一兩腳。
“我好象……看到你跟倉頡說了什麼?”陶烏哼哼着,忽然問道。他不太確定,這是不是先前因爲難以抵禦的疼痛,而出現的幻覺。可他心底深處,又覺得白鈺費這麼大的勁,跑到這鬼地方來,一定不是隻爲了跟人扯閒天那麼簡單。
“嗯……你沒看錯。”白鈺的雙手,揣在風衣的衣兜裡,半點要跟陶烏坦白的意思也沒有。
“說來聽聽唄,你說你這傢伙,老是幹這麼些神神叨叨的事,也不怕把自己的憋壞了嗎?”陶烏又背過手去託了託揹包,那隻玉盒透出來的寒氣,讓他不怎麼舒服,“你不是說以前還跟李賀叨叨過往事嗎?也跟我說說嘛……”
“我覺得,你還是做狗比較合適……”白鈺冷冷的拍開肩上的,那隻陶烏的爪子,“是不是覺得我對你太好了點,學會蹬鼻子上臉那套了?”
陶烏沒臉沒皮沒心沒肺的嘻嘻笑着,用手在白鈺頭上比劃了一下,表示以自己的身量,無須找什麼借力點,也能壓到他的臉上,“做狗多無趣,我覺得我現在分明已經是狗腿了……”
“哈……”白鈺被這話逗笑了,無論多嚴肅的個性,面對着陶烏這種持久性極強的不要臉,基本上是很難保持常態的。他頓住步子,很認真的盯着陶烏看了一陣,然後扯出個不明所以的笑容來。
“你,你不要笑得這麼陰森。”陶烏警惕的往後跳了一步,他覺得白鈺的那個笑容之下,潛藏着天大的危險。
“既然你這麼想聽故事,那我就說個給你聽。”白鈺勾了勾脣角,延續着笑意。
這個故事應該從哪裡說起呢……嗯,太久遠了,況且是從當事人的隻字片語,以及零零散散的傳說裡,相互印證而拼接出來的。
最初的時候,這個世界上人庸庸碌碌,既沒有知識,也沒有見識。可是這個世界很美好,植被蒼翠、鳥語花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