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花廳,夏湘客客氣氣點點頭,讓迎春沏了壺花茶。
“嚐嚐,莊上自己烹的茶,比不得市面的金貴,卻勝在味道清淡。”夏湘抿了口茶,朝採蓮娘微微一笑。
採蓮娘在心裡莫名打了個寒顫,連忙扯出滿臉笑容,朝夏湘點頭哈腰,連聲誇好茶。
“您今兒來,可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夏湘似笑非笑問了句。
採蓮娘進門前那幹雲豪氣被夏湘一句一句磨得差不多了,這會兒竟訥訥不敢開口,支吾了半天,才抹了把額上冷汗,說道:“大小姐,聽說有人上門提親,您點頭了。我是這麼想的,採蓮年齡還小,又一心侍奉您,您就多留她幾年,讓她伺候您一輩子多好。“
夏湘“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原來您是擔心這事兒啊?實話跟您說了罷,採蓮便是嫁人了,也能跟在我身邊伺候着,來說親那家是我手底下一個護院。採蓮便是嫁人了,也還是要跟在我身邊兒。”
明明是惦記着讓採蓮做通房丫頭做姨娘,這會兒反倒挑好聽的,說什麼伺候大小姐一輩子。夏湘心裡不住冷笑,尋思着採蓮厚道,怎麼就攤上這麼一個刻薄又勢力的娘。
婆子聽夏湘堵了她的話兒,臉上的笑容就僵住了,眉毛裡一顆大黑痣抖了兩抖:“這結了婚,生了娃,就會顧着娃子顧着漢子,還哪有心思伺候大小姐?”
“那……採蓮還一輩子不嫁人了?”夏湘自然知道對方揣着什麼心思。只是逼着她親自說出口。
婆子咬咬牙,皺了皺眉,破罐子破摔了:“大小姐。我是粗人,有啥說啥,您可別怪罪。您今年十二歲了,再過四五個年頭兒就要嫁人了。將來嫁了人,總得給姑爺找個通房丫頭不是?您屋裡年紀最大的就是採蓮,這丫頭老實本分,打小兒就跟着您。您知根知底,放在身邊兒也放心。再過個四五年。採蓮就二十二三歲了,過個幾年人老珠黃,也免得跟您爭寵,又能在您身邊兒伺候着……”
過個幾年人老珠黃?這是當孃的說出的話兒?這婆子真是比後孃也不如啊。
“行了!”夏湘實在聽不下去。冷着臉,打斷婆子的話。
採蓮臉色越發難看,夏湘偷偷望過去,見採蓮脣角真的咬出血絲了。
“採蓮的婚事誰說了算?”夏湘心裡邪火催生,將青瓷杯“當”的一聲敲到桌子上。
婆子哆嗦了一下,訥訥說道:“自然……自然是大小姐說了算。”
夏湘眯起了眼睛,勾起了嘴角,死死盯住婆子的眼睛,笑了:“既然我說了算……你跟着瞎摻和什麼呢?”
婆子眼珠兒一瞪。沒敢吭聲。
夏湘重又端起茶杯,輕抿了口茶水:“今兒叫你來,不是跟你打商量的。而是讓你明白明白,我夏湘定下的事,還輪不到別人在一旁嘰嘰喳喳。採蓮是我的人,更輪不着別人數落謾罵,戳心窩子……”她冷笑一聲,繼續道:“親孃也不行!”
婆子一雙手捏的死死。卻還是忍不住地哆嗦。
夏湘抿嘴一笑,撣了撣袖子上的灰塵。慢條斯理說道:“你若不信邪,偏要摻合……直管試試,看這樁婚事的主,我夏湘到底做的做不得!”
“噗通”一聲,採蓮娘便跪在了地上:“大小姐消消氣,小的胡言亂語不識好歹,大小姐可千萬別跟小的計較。”
採蓮臉上露出一絲不忍,夏湘暗暗嘆了口氣。
正此時,碧巧和碧巧娘一前一後入了花廳。
瞧見採蓮娘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碧巧娘嚇得不善,一張圓臉盡是惶恐之色,連忙躬身給夏湘行了禮,一緊張,舌頭都要打結了:“大……大小姐,這……這是咋了?俺們閨女兒的婚事,全憑大小姐作主,大小姐把俺們叫來……是……”
夏湘搖搖頭,對採蓮娘說道:“你起來說話兒,這麼跪着像什麼話?”說着,站起身來,繞過採蓮娘,徑直走到碧巧孃的身邊,拉着碧巧娘坐到一旁,寒暄了幾句。
採蓮娘訕訕地站了起來,再望向自家閨女兒的時候,多了幾分畏懼和怨毒。
“都坐,坐下聊。”夏湘笑顏盈盈,方纔的狠厲煙消雲散,彷彿換了個人似的,拉着碧巧孃的手,笑道:“今兒叫了兩位嬸子來,是想跟你們說說,這常家和趙家都是清白人家,兩個小子老實厚道,又跟着周先生學了一身好把式。我夏湘自認還有幾分識人的功夫,還請二位放心,這兩門親事都是頂好的,若日後採蓮和碧巧受了委屈,我夏湘第一個不讓……”
碧巧娘笑的憨厚:“這些道理俺們咋會不明白?倆丫頭跟在大小姐身邊兒這麼些年,大小姐什麼樣兒的人,倆丫頭心裡有數,俺們當孃的也都有數。您對倆丫頭,那自然是情深意重,您安排的婚事那肯定是頂好的。”
採蓮娘扯出個僵硬的笑容,敷衍着點了點頭。
“當奴婢的,能得了大小姐的青睞是福氣。高門大戶俺們也高攀不上,不若嫁個好人家,找個靠得住的好男人,也甭管貧富,能安安生生過日子纔是正經。”碧巧娘臉上浮現一絲赧色,到底還是忍不住問了句:“俺多句嘴,大小姐莫怪。”
夏湘笑道:“您說。”
“這趙家小子……是不是個靠得住的?趙家公婆……脾氣咋樣?俺閨女兒嫁過去,能受委屈不?”碧巧娘苦着臉,笑的挺厚道。
“趙五是個靠得住的好小子,至於趙家公婆……便是脾氣不好又如何?碧巧若不生事,是個孝順的,她們便是衝着我,也不敢給碧巧委屈受不是?”夏湘抿嘴一笑,越發覺得碧巧娘白白胖胖的,看起來順眼了。
“有您這句話兒,俺就放心了。”說着,喜滋滋地瞧了眼碧巧。
諸事商量妥當,天已經黑透了,夏湘瞧了眼窗外,笑道:“天色不早了,二位嬸子在我院裡湊合着睡一宿吧。”說着,吩咐迎春和芸香給兩個婆子準備了晚飯,又安排了住處。
一切安排妥當,夏湘支開碧巧,將採蓮叫到身邊兒,拉着採蓮的手說道:“你別怪我兇你娘,我就是瞧不得別人欺負你……那個……你娘也不行。”
採蓮眼眶一紅,垂着頭抽鼻子:“奴婢曉得您疼我,奴婢感激還來不及,怎麼會怪您?我娘不知輕重,性子涼薄,可她年紀大了,又拉扯好幾個孩子,也挺不容易的。您別跟她一般見識,她說的那些渾話,您就當沒聽着就是。”
夏湘點點頭:“你放心,我也就嚇唬嚇唬她,省着她總是拿捏你,不把你當親生的。”
“大小姐……”採蓮擦擦眼淚,望着夏湘有些哽咽:“奴婢……奴婢爹不疼娘不愛,卻能遇着您,老天待我……待我也不算差了。”
夏湘鄭重其事點點頭,一本正經說道:“我也這麼覺得。”
採蓮“噗嗤”一聲便笑了,夏湘跟着笑,兩人越笑越開心,笑聲一直傳到窗外去……
翌日,送走了一胖一瘦,一高一矮的兩個老孃,夏湘便招呼芸香去給紅姑傳個信兒,讓紅姑第二天早點兒趕來商量採蓮和碧巧的親事。
親事一經敲定,所有人都喜氣洋洋的。真可謂雙喜臨門,好事成雙。
夏湘將乳孃叫到身邊商量兩個丫鬟的嫁妝:“……別虧了她倆,嫁妝要體面,但也不能太扎眼,省着叫婆家人瞧見了多心。”
乳孃點頭:“大小姐說的是。”
“打兩個黑漆紅木架子牀,兩個泥金雕花鏡臺,買兩個朱漆小提桶。櫥櫃什麼的,便不打了,您看……”夏湘詢問乳孃。
乳孃不由微蹙起眉頭:“嫁丫鬟,這些東西……都可以省了。”
夏湘抿緊了嘴巴,想了想,說道:“還是各打一套吧,要麼……不買朱漆小提桶?”
乳孃被夏湘逗得笑不停:“你……你就會逗我笑,這小提桶多了它少了它有什麼分別?你這腦袋瓜兒成天盡琢磨些什麼呢?”
“琢磨歡歡喜喜過日子唄。”夏湘又想了想,笑道:“首飾儘可多打些,到時可以藏在箱籠裡,誰也看不着。”
乳孃笑彎了腰:“咱們這些下人跟了您,可真是好福氣。”
夏湘抿嘴一笑,問了乳孃首飾衣裳的樣式,琢磨了半天,才定下主意。赤金頭面,點翠步搖,赤金纏絲鐲子,景泰藍紅珊瑚耳環,銀鳳鏤花長簪,錦繡藕絲羅裳,金羅華服,緋羅吉服……盡數羅列,竟是寫了滿滿一張紙,密密麻麻的。
“這……”乳孃有些猶豫:“是不是有點兒多?”
夏湘尋思尋思,笑了:“再打兩個大點兒的箱籠,都塞裡頭,誰也看不着,到時候就說是被子,說我多給準備了一套被褥不就得了?”
“虧你想得出,這麼些首飾,可比被褥重多了。”
“讓周先生擡箱籠不就得了。”
乳孃再忍不住,又笑了起來:“你這妮子……也不曉得尊師重道。”
翌日一早,乳孃便帶着銀子,跟許氏搭伴兒,一塊兒去了京都,準備好好置備兩套嫁妝,歡歡喜喜嫁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