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湘舌燦蓮花說了半晌,累的口乾舌燥,端起茶杯啜了一口。
趙姨娘終於還是點了點頭:“行吧,大小姐作主就是,您是個有主意的,自然知道怎麼安排好,只要對明哥兒好,對姝姐兒好,她又是個嘴巴嚴實的,我也就沒什麼不放心的了。”
趙姨娘就是這麼個人,若認準了你是好人,便什麼都會聽你的,若認準了你是個惡人,你便是說再多也無用。
當初柳心頤說什麼,她便信什麼,如今柳心頤說什麼她都不信。當初把夏湘視作眼中釘,如今夏湘說什麼她就信什麼。
姝姐兒是個有腦子的,夏湘和趙姨娘的心思,她仔細琢磨個清楚明白,甚至也明白,夏湘這樣做也是爲了賣明哥兒個好,賣四喜個好兒,總之夏姝明白,夏湘做事不會單純出於好心,總也要有她自己的目的和想法。
也的確如此,夏湘如此做,一來借勢,借夏府的勢,將來有個安穩的家,安穩的倚靠。二來,爲了老太爺,她也要努力將這個家擰成一股繩,讓他老人家心裡寬慰。
“姨娘信得着湘兒,湘兒一定不讓姨娘失望,姝姐兒那邊我必會仔細關照,明哥兒和四喜那邊我也會將姨娘的一番苦心說與他們聽。至於四喜,我也會仔細叮囑……”夏湘挺開心,撿起身邊的點心咬了一口:“等明兒抽出空,我親自下廚給姨娘做點兒好吃的。”
“哎呦。那可是我的福分。”趙姨娘笑容滿面。
夏湘嗔道:“瞧您說的……”
此處和樂融融,柳心頤房裡卻寂靜無聲。珊姐兒坐在榻上,手中捧着本書。眼睛卻盯着桌子上的粉彩瓷杯,不知在想什麼。
柳心頤坐在珊姐兒身邊,苦笑道:“夏湘給夏姝謀了個好歸宿,你趙姨娘開心得緊呢。你如今年紀也不小了,再過幾年就要及笄了,總得……託人給你找個好出路。”
珊姐兒恍然回過神來,輕輕笑道:“母親。不用急,是我的便是我的。不是我的爭也爭不來,該爭什麼不該爭什麼,珊兒會仔細考慮,母親不用憂心。”
柳心頤聽了珊姐兒的話。老懷大慰地點了點頭,笑容漸漸浮現:“你比你那不爭氣的哥哥好強上許多。只可惜了是個女兒身。”
“母親不也是女兒身?夫人……不也是女兒身?”
“住口!”柳心頤驀地沉下臉來:“不許妄言。”
“女兒知錯了。”珊姐兒垂下頭,可眼中的光亮卻絲毫不少。李夫人,李夫人不同樣是女兒身嗎?可這世上有幾個男兒比得上她?長姐不同樣是女兒身嗎,行事卻比男兒還要恣意灑脫。珊姐兒覺着,自己也不是一般的女兒家,總也可以做出一番與衆不同之事。
柳心頤蹙眉盯着珊姐兒瞧了片刻,嘆口氣道:“你是我生養的,你的心思娘自然明白。可野心這東西。不是誰都可以有的,你若有那本事,便是沒有野心。也會生出野心,便是沒想得到什麼,結果鬧來鬧去也會得到點兒好處。可你若沒那本事,便是有再大的野心,終究也是白忙活一場。鬧不好還會把自己搭裡頭。再有,即便你有了那本事。卻沒有個好福氣,也還是不成事的。”
“可誰知道我有沒有那本事和福氣!”珊姐兒擡頭。目光灼灼。
柳心頤一怔,苦笑着搖了搖頭:“丫……夫人……她八歲便學着做生意,沒人教她,她便蹲在各個鋪子門口,琢磨,尋思,九歲便做起小買賣,那會兒,家裡的生計都是她來操持,井井有條。至於運氣……更不用說了,身份便擺在那裡。我曉得你心裡還揣着你長姐這麼個異端,可你要知道,從八歲起,她做過的事就不像個孩子所爲,比着夫人還要妖上幾分,你覺着,她們是你能比得的?”
珊姐兒無言以對,又垂下頭來沉思。
“所以,找個良人,嫁入高門,一生平安順遂纔是你該想的事情。”柳心頤捧起賬冊,目光卻有些空洞,不知在想些什麼,眉頭卻越皺越緊。
珊姐兒望着自己的母親,同樣皺起了眉頭。
要像母親一樣,做一輩子棋子,或者窩在個大宅門裡一輩子不得自由,不得歡顏,在夫君的冷漠面孔下,慢慢耗費掉青春?
良人,良人,良人難覓啊!
是日夜裡,夏湘用過晚飯,先後去找到明哥兒和四喜,將趙姨娘的決定說與二人聽。她沒有提到自己,只說趙姨娘一時想不明白,如今想通了,願意成全他二人。可四喜和明哥兒心裡卻明白的很,若沒有夏湘從中說話,恐怕趙姨娘這一輩子都想不明白。
回到正房耳房之後,夏湘笑了。她知道,自己越是不去提起自己的功勞,明哥兒和四喜就會越加感激自己,信任自己,而自己,只要對得起他們的信任,這往後的夏府,會越加和睦纔對。
如今萬事順意,老太爺的身子也一日好過一日。夏湘偶爾會去莊子住上幾日,白玉京如今氣候已成,可她也不能撒手不管。再者,乳孃、許嬸、周先生他們都還在莊子上,日子久了見不着,必然是會掛念的。
今時不同往日,夏湘出府入府再不用領什麼對牌,也不用與誰交代,只要告訴老太爺一聲便可,真真是比着家裡的爺們還自由。
尋了個好天氣,夏湘跟老太爺知會一聲便帶着兩個丫鬟和戴言出了府,一路上未做停留,徑直朝京郊的莊子去了。
只是,剛出京都沒幾步,還在官道上就被兩人兩馬追了上來,並攔在了路邊。
戴言霍然勒馬,馬蹄揚起,馬兒嘶鳴。
兩個丫鬟發出一聲驚呼,夏湘卻沒有發出半點兒聲音。她抓住車窗,穩住身子,蹙起眉頭,伸手輕輕將簾子撩起一道小小的縫隙,透過縫隙,她看到李毅和木頭騎着兩匹高頭大馬,停在自己的馬車前。
她猛地撩開簾子:“世子,木頭,你們……”
李毅原本紅着眼睛盯着戴言,這會兒瞧見夏湘,眼中野獸一般的防備漸漸化作柔和,其間竟有一絲無助。
夏湘瞧見李毅的模樣,將目光望向木頭:“木頭,出什麼事了?”
木頭冷冰冰的話語裡透出一絲落寞:“王爺病逝了!”
王爺去了?夏湘驀地望向李毅,見李毅通紅的雙眼正極力阻止眼淚落下。雖說夏湘對寧王沒有深刻的印象,可乍聞噩耗,心中也不是滋味,難受得緊。
她緊緊捏着手上的簾子,問道:“什麼時候的事?怎麼半點風聲也未聽到?”
若是剛剛過世,李毅沒道理跑到京郊來攔自己的馬車。若已經下葬,京都不該一點兒風聲也無。夏湘忽然有些猶疑,難不成李毅竟混蛋到謊稱寧王過世,只爲攔住自己?若真是如此,李毅也太混賬了些!
李毅從頭到尾沒有說話,聽到夏湘的問話,他眼裡閃過一絲失望。木頭訥訥開口:“府裡瞧瞧下葬了王爺,並未放出消息。”
李毅不願別人知道父親過世的消息,不願皇宮裡那位高高在上的主子摟着父親心中深愛的女人,對他假惺惺地說些撫慰之言。李毅想,父親也不願那些人知道他過世的消息罷。他默默將父親和母親合葬,希望在下面,父親不要再辜負母親。
夏湘瞧着李毅的樣子,不知如何勸慰。
“湘兒,陪陪我,一日便好。”李毅像個受了傷的小豹子,沙啞的聲音透出一絲哀求。
夏湘本能將目光投向戴言,李毅眼裡又多了幾分失望。
瞧見李毅眼裡的失望,夏湘有些愧疚。她聽戴言說過,趙美人是寧王的心結,她不確定寧王的病逝是否與趙美人的受寵有關係,而趙美人的受寵是她一手促成。想到此處,夏湘望向李毅的時候,心裡就更加不是滋味了。
戴言一直望着李毅,這會兒忽然轉過頭,望向夏湘。
“我在白玉京等你。”戴言微微一笑,溫雅如故。
夏湘點點頭,兀自下了馬車,將兩個丫鬟攔在了車上,徑直朝李毅走去。直到李毅馬下,夏湘回頭望向戴言,戴言點點頭,還是那般溫和地笑着。
李毅神色極爲難看,他驀地彎腰,伸手將夏湘拉上馬背,看了眼木頭便朝着京都方向揚長而去。
馬蹄揚起的灰塵慢慢落下。
一道黑影倏然從兩側枯草叢中飛掠至戴言身前,是週三。
“主子,要不要跟上大小姐?”
戴言搖搖頭,嘴角上揚:“不用。”言罷,揚起馬鞭,朝着夏家田莊悠悠行去。
車廂裡,迎春壓低了聲音與芸香耳語:“瞧瞧瞧瞧,咱姑爺與大小姐感情篤深,半點猜疑都沒有。大小姐便是獨身跟着世子離開,姑爺也相信大小姐不會做出對不住他的事,嘖嘖,大小姐這輩子算是選對了人,這福分可是一輩子的……”
芸香一味傻笑,點頭應着:“嗯,嗯,是這麼個理兒,大小姐是個有福氣的。”
兩個丫鬟原以爲聲音壓的極低,戴言聽不到,卻不知戴言的五識比普通人要敏銳百倍,二人說的話一字不漏落在戴言耳中,戴言眼底的笑意愈加濃郁起來。只是想到李毅將夏湘拉上馬的情景,眉頭卻又不知不覺皺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