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細雨綿密如針,擦着門扉在門口的地面上胡亂鋪了薄薄一層水漬,使得不大一塊地方灰黑相間,顯得格外繁複。
夏湘雙手託着下巴,怔怔望着門外的雨水發呆。
自己院子裡的人不多,只有一個乳孃和兩個丫鬟。
丫鬟一個叫碧巧,一個叫採蓮,碧巧剛剛十二歲,採蓮也才十三歲。只是,乳孃擅長針黹女紅,人又隨和,府裡許多小丫鬟願意過來跟着乳孃做些活計。
所以,夏湘的小院子看着熱鬧,而事實上,真正供她使喚的丫鬟也就那麼兩個。
沒有人伺候倒沒什麼所謂,夏湘本就不是嬌慣的大小姐,上一世的她除了儘量獨立生活,還要幫着漁村的大伯大娘、叔叔嬸子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曬海蜇,挑魚、撿貝殼、洗漁網,她向來是搶着做的。
只是,如今變成個*歲的小姑娘,許多事有心無力,整日裡看着兩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鬟累的腰都直不起,她心裡很不是滋味。
這不是虐/待未成年人嗎?
“採蓮,你放下!”夏湘擰着眉頭,語氣裡全是不耐煩。
採蓮紅着臉,氣喘吁吁將桶放在地上。她擦了把臉,也不知擦的是雨水還是汗水,肩膀被雨水淋的深深淺淺,裙襬也溼的一塌糊塗,小布鞋上粘着星星點點的泥土,兩鬢垂下的髮絲被雨水淋溼,貼在臉上,顯得格外可憐。
以爲自己哪裡做錯了,惹得小姐發脾氣,採蓮低眉順眼站在那裡,囁嚅着,不知如何是好。
夏湘瞧着她那模樣,心中愈發邪火催生。
好歹自己算個嫡小姐,好歹自己纔將將八歲,就不能給院裡添個粗使婆子?
好好兒兩個小丫鬟,再這麼折騰下去,早晚變成女漢子或者純爺們,她可不想在未來的某一日,看到自己的兩個小丫鬟一邊炫着凸起的肱二頭肌,一邊甕聲甕氣地喊:“給我一堆破磚頭,還你一間寬敞明亮大瓦房!”
那真是太可怕了。
夏湘搖搖頭,兩個小抓髻跟着晃了晃,看起來煞是可愛。
烏黑明亮的大眼睛眨了眨,驀地閃過一絲光亮,她跳下椅子,踩着月白色的軟緞鞋跑到採蓮身邊,拉着採蓮的手朝牀邊走去:“躺着去,裝病。就說……”她眼珠兒一轉,眯眼笑道:“就說崴了腳,外加……染了風寒。”
“這可使不得!”採蓮像拔河似的往後退,好像牀上有什麼怪獸,隨時能跳出來把她吃了似的。
“有什麼使不得的?”夏湘拖着採蓮生拉硬拽,可畢竟個子矮,力氣小,到底沒有拽住,脫了手。
採蓮一個踉蹌,後退好幾步,“哐當”一聲撞到門扉上。
“哎呦”一聲,採蓮身子一歪,跌倒在地,額角磕破了皮,腳也扭傷了,看起來無比狼狽。
想來十分疼,採蓮握着腳踝,雙眼裹着兩包淚花兒,苦着臉哀求着:“小姐,您就饒了我罷。”
饒了你?可沒那麼容易!夏湘嘿嘿笑着,溫溫柔柔的,落入採蓮的眼中卻感覺陰風陣陣。
大約半盞茶的功夫,採蓮已經彆彆扭扭地躺在了牀上。夏湘走到窗邊,使勁兒揉了揉採蓮的頭髮,又把自己的頭髮抓的亂糟糟的,從桶裡取了半碗水,技巧性十足地潑到了自己的肩頭、後背、還有裙襬上。
她對着銅鏡瞧了瞧,覺得不太滿意,又跑到門口桃樹下取了些被雨水淋溼的泥土,小意抹在臉上,胳膊上、衣服上。
隨後,轉身跑到裝針線的簸箕那兒,拿着剪刀將衣裳劃出兩個小口子,雙手用力一拉,“呲啦”一聲,小口子變成大口子,如此一來,算是合了夏湘的心意。
打造丐幫弟子,夏湘專業造型,你值得擁有!
夏湘又強迫採蓮分享了自己的泥巴妝容,這才走到水桶旁,拼盡力氣將木桶打翻在地。看着流了一屋子的清水,夏湘眯眼一笑,煞是滿意地點點頭。
剛巧,乳孃從外面回來,看到屋子裡的狀況,嚇得不輕。她放下手中的木盆,三步並兩步,跑到夏湘面前,蹲下身,上上下下仔細查看了半晌,這才問道:“出什麼事了?這是怎麼鬧的?”
夏湘小狐狸似的眨巴眨巴眼睛,笑着豎起食指在嘴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乳孃知道事情有古怪,往別處瞅了瞅,這纔看到採蓮皺巴着一張臉,上刀山下火海似的躺在夏湘的牀上,表情異常痛苦而惶恐。
知道又是夏湘出的主意,乳孃嘆了口氣,萬般無奈地問道:“小祖宗,你這又是唱的哪一齣兒啊?”
夏湘抿着嘴,趴到乳孃身邊耳語道:“告訴父親,就說我跟採蓮一起擡水滑倒了。”
“大小姐!”採蓮耳尖,聽得心驚肉跳:“這不是冤枉奴婢嗎?老爺發起火,還不扒了我的皮?”
“他敢?!”夏湘柳眉倒立,滿臉桀驁沒有半點兒閨中女兒家的溫婉神態。
採蓮和乳孃面面相覷,頓時不知說什麼好了,瞧這架勢,眼前這個八歲的小姑娘是做好跟老爺叫板的準備了。這種感覺是多麼怪異,恐怕夏湘自己也深有感觸。
所以,她不尷不尬地笑了笑:“他敢這麼心狠,我就哭。坐在地上哭,不吃飯,不喝水,父親他總不會看着我斷氣罷?”
撒個嬌,賣個萌,希望將剛剛的怪誕感覺遮掩過去。
可是,乳孃和採蓮不吃這一套,她們依然用那種疑惑又惶恐的眼神望着夏湘,不知是害怕夏湘本人,還是害怕這話傳到老爺耳朵裡,整個屋子都要遭殃。
愛咋咋!夏湘小臉兒一沉,奶聲奶氣卻又極其嚴肅地吩咐着:“讓你們幹嘛就幹嘛,聽我的準沒錯兒!”
“……”乳孃和採蓮木然地點點頭,似乎漸漸習慣了這樣一個強勢、機靈、膽大妄爲的小夏湘。
“快去呀,”夏湘推了乳孃一把:“儘量往嚴重了說,若能把父親嚇傻了,你就是咱這院兒裡的大功臣。”
乳孃有些爲難地應下了。
臨出門,夏湘又在乳孃臉上抹了點兒水,乳孃微微一愣神,隨即恍然:“奧,眼淚兒。”說着,使勁兒揉了揉眼睛,把一雙清亮亮的眼睛揉的白兔似的,紅通通的。
夏湘滿意地點頭,忍不住讚歎道:“乳孃真是愈發睿智了,無師自通。”
乳孃臉一紅,竟謙虛道:“小姐教的好。”
“……”採蓮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