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壯是個好孩子,把周玉年的囑咐,牢牢記在心裡,又跟乳孃孫氏說了許多感激的話兒,把孫氏說的眼圈微紅。一時間,被大姑子欺負這許多年生出的委屈也散了幾分。
翌日,擇了吉時,青河裡的館子正式開業。
夏湘不方便露面,坐在裡屋隔間兒搓着小手,十分緊張。心裡是又歡喜又擔憂,生怕客人稀稀拉拉沒幾個。
有人來隔間兒取東西,夏湘便忍不住問上一句:“多少個客人了?進賬多少了?食客們說好吃不好吃?”
周玉年嘿嘿地笑,滿臉紅光:“客就沒斷過,門外還有排隊的。進賬嘛……”他豎起三根手指:“這個數了。”
“三兩?”夏湘微微舒了口氣,臉上露出一絲欣喜和寬慰。
“嗯?”周玉年搖了搖頭,笑道:“三十兩!”
夏湘一下從椅子上跳起來,抓着周玉年的袍子,大喜道:“真的?先生你沒騙我?真的三十兩了?”
周玉年望着自己被夏湘抓的滿是褶子的黛青色長袍,忍不住笑着搖頭:“哪敢騙您?至少三十兩!不過,不是淨利潤,到時還要扣除成本和租金呢。”
“那也……那也比我想的要好太多啊!”夏湘在屋子裡來回踱步,一雙小手搓的通紅:“這樣下去,咱們往後就不缺錢了。”
既然出了夏府,夏湘便做好了準備。要養一大家子人。一直以來,她都覺得壓力有些大,心裡惴惴的有些不堪重負。而如今,有了這鋪子,生意日益興隆的話,雖做不到大富大貴,錦衣玉食,卻也能給自己和身邊人生活上的保障。
她深深吸了口氣,眼角就有些溼了。
周玉年看在眼裡。心裡有些發酸:“放心好了,客人都說菜式新鮮又好吃。九層客人都辦了會員卡。”
前些日子,夏湘讓周玉年做了些小木牌,刻上精品美食生活館幾個字,又刻了些花紋。做了記號。喜歡此間美食的客人可以花少量銀子辦理會員卡,有了會員卡,日後再來光顧,所有菜式打九折,同時,逢年過節還可以參加抽獎活動大酬賓。
事實上,夏湘清楚的很,這會員卡若有人僞造,抑或許多人用着一張會員卡。她也是無法區分的。只是,她纔不在意那些,便是九折。她也只賺不虧,要的就是個人氣兒!
這些新鮮想法,新鮮玩意兒是人們從沒遇見過的。往來商人大多富庶,也不會在意這點兒銀子,更何況此處飯菜也確實美味可口,據說還會不斷翻新。自然願意湊個熱鬧辦個會員卡。
夏湘眼睛越發明亮:“等忙完這陣子,我請客。咱們好好吃一頓!”
周玉年吧嗒吧嗒嘴兒,眼睛跟着亮了:“好好好,咱好好吃一頓!”
結果,這一忙就忙了五六日,每天客滿盈門,夏湘賺了個盆滿鉢滿,至少,在她看來算是一筆大收入了。
眼看着到了夏湘的生辰,乳孃坐在牀邊錦杌上問道:“這生辰……要不要回府?”
乳孃總是惦記着夏府,惦記着讓夏湘回去做那個嫡小姐。畢竟,整日混在這田莊上也不是個事兒,等十五及笄了,人說這大小姐打小兒養在田莊上,恐怕找婆家都麻煩。姑娘家家的,不就盼着找個好婆家嗎?
“乳孃,”夏湘擡起頭,一雙眼像星子似的明亮:“回府作甚?臨近年根兒店裡不會那麼忙,剛好藉着生辰,請大家好好吃一頓,犒勞犒勞大夥兒這些日子來的辛苦。”
“可……”
“乳孃……”夏湘湊到乳孃跟前,抿嘴一笑:“我這生辰,府上都忘了,咱們何苦去提醒?給自己找不自在,也給府上找麻煩。”
“還……還能總也不回去了?”乳孃不由嘆了口氣。
夏湘眼睛微微眯了起來:“當然要回去,但……這會兒還不是時候。”
乳孃嘆口氣,給夏湘掖了掖被子:“那好,咱們就在莊上過生辰。”
十一月初九,夏湘生辰。
本想關門歇業一日,可師孃白氏怎麼也放不下店裡的生意,大夥兒合計合計,就把這頓宴席設在了晚上。
晌午剛過,夏湘把碧巧和採蓮支走,避過乳孃,換上牙白色素面妝花小襖,披上大紅羽紗面鶴氅,踩着掐金挖雲紅香羊皮小靴,捧着小手爐出了門,徑直朝後院菜園子走去。
這些日子,夏湘心裡總不踏實。
自打那日夜半三更在廂房見了一面,戴言便消失不見了。夏湘也裝作隨意的問過許氏,許氏說戴言去京都買菜種,過些日子就回來。
買個菜種需要這樣大費周章?巴巴兒跑去京都買……
戴言是個什麼樣的人,可能許氏還沒有夏湘瞭解得清楚。畢竟,戴言在許氏面前還要裝個本分的少年郎,而在夏湘面前,已經破罐破摔,不再遮掩什麼了。
到底去做什麼了?
夏湘一路低頭尋思着,不知不覺走到了山腳下的菜園子。
擡頭望向山坡,聽到山泉緩緩流動的聲音,顯得有些凝滯。忽然,一道黑色身影從半山飛掠而下。
夏湘的心跳驟然變得急促起來,兩隻小手緊緊抱着手爐,眼中透出欣喜來。她呼了口氣,疾步朝那道身影行去。
近了……近了……果然是戴言!
還好,他回來了……還好,他沒有在京都……還好,沒有人追殺他……還好,他還活着!一切都還好,夏湘揉了揉紅彤彤的眼睛,懸着的一顆心終於落了地。
戴言掠至山腳,手中拎着兩個兔子。兩隻野雞。他站穩腳跟,驀一擡頭,看到夏湘站在不遠處。大紅羽紗鶴氅火紅火紅的,像一株盛放的臘梅,婷婷而立。
他愣了一下,旋即笑道:“又來澆園子?”
夏湘跌跌撞撞向前走了幾步,一直走到戴言身前,抿着嘴巴一語不發。
“這是怎麼了?誰欺負你了,怎麼哭了?”戴言微微一笑。將手上的兔子和野雞放到地上,伸手去擦夏湘眼角的淚珠兒。
“喏。”夏湘一歪頭,躲過了戴言的手,同時將湯婆子送到戴言面前:“你暖暖手,天兒……冷。”
“不礙事。我功夫好,受些凍無妨,”戴言瞅了眼地上的野雞和兔子,笑道:“聽說今兒是你的生辰,晚上要請客,我想來想去,沒什麼好東西送你,只好上山打了兩隻兔子,兩隻野雞……”
夏湘垂着頭。輕輕擦了擦眼角:“你能回來就好,”隨後,又忍不住問道:“這些日子。你去哪兒了?”
戴言望着夏湘一臉擔憂的模樣,心裡一暖。
“去了趟京都,買些菜籽。”戴言將掐絲琺琅小手爐遞還給夏湘,重又拎起地上的兔子和野雞:“園子澆完沒有,咱們回去罷。”
“你別騙我!菜籽去哪兒不能買?青河裡就有賣的,別說京都菜籽比青河裡的好。菜籽哪裡都是差不多的。”夏湘捧着手爐,執拗地站在那裡。一雙大眼睛水汪汪盯着戴言,透着隱隱的怒氣。
戴言揉了揉額角,眯眼笑道:“你猜對了,京都菜籽比青河裡要好。”
“你!”夏湘急了:“我不是……你怎麼藉着我的話兒狡辯呢?我說這理由不像話,你這是睜眼兒說瞎話。”
“那你說實話了?”戴言湊近了一步,平日裡溫柔平靜的眸子忽然變得深邃起來,呼出的熱氣輕輕打在夏湘脖子上:“你又是哪裡來的小怪物?怎麼腦子裡藏着那麼多鬼主意?你可曾告訴過我?”
夏湘啞口無言,卻……嚥了下口水。
“我……我有什麼鬼主意了?我又怎麼成怪物了?那御水術我早就交代清楚了,你怎麼還說我是妖怪呢?”夏湘向後退了兩步,雖然心虛,一番話卻說的理直氣壯。
戴言皺了皺眉:“嗯,京都菜籽確實比青河裡的要好。”說完,拎着兔子野雞兀自朝夏湘院子走去了,笑容愈加明媚。
“你……”繞來繞去,自己都迷糊了!夏湘心裡不悅,緊了緊鶴氅,跟了上去。
自己生辰,懶得跟他鬥嘴置氣!再說,兩人各懷鬼胎,半斤八兩,夏湘也沒理由刨根問底鬧下去。
倆人一前一後進了院子,碧巧連忙嚷道:“孫嬸兒,小姐回來了!”言罷,走到夏湘跟前,擔心地問:“小姐去了哪兒,怎麼身邊兒也不帶個人?大夥兒都擔心壞了。”
夏湘抿嘴一笑,像個靦腆的小孩子一樣:“出去看了看菜園子,忘了告訴你們,下次不會了。”
這樣一說,碧巧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哪有主子給奴婢低頭兒認錯的道理?
“快進屋兒吧,外頭涼。火盆燒得正旺,屋裡可暖和了。”碧巧小心跟在夏湘身後,跟着夏湘進了屋兒。
夏湘站在門口回頭望向戴言,發現他已經拎着兔子和野雞朝廚房去了。
掀開夾竹棉簾兒,一股熱氣撲面而來,夏湘把手爐遞給碧巧,褪了鶴氅,脫了靴子,徑直上了牀,將手腳伸到被子裡,歪在牀上歇着。
火盆裡的銀霜炭燒的火紅……
碧巧望着夏湘明朗歡快的笑臉,心情也跟着雀躍起來:“今兒是小姐的生辰,小姐等着收禮罷。”
夏湘一愣,旋即笑道:“又不是七老八十,收什麼禮?無非一起吃頓飯熱鬧熱鬧,這行賄受賄可是要不得的。”
碧巧“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小姐真會說笑!”
兩人正閒聊,就見採蓮匆匆跑了進來。她臉色不大好看,進屋兒便直奔夏湘,附在夏湘耳邊小聲說:“大小姐,孫嬸兒大姑子……來了,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