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有些涼,天空越發陰沉了。
夏湘跨過高高的門檻,跑到影壁後頭。
見夏湘朝自己跑來,夏柔早已躲了起來。蘇姨娘默默望着,臉上浮現一絲淡淡的憂愁和感激。
“喜歡吃什麼?”夏湘拉着夏柔肉乎乎的小手,話語裡透着說不出的疼愛和憐惜。
夏柔搖搖頭,抿着小嘴兒不說話。
“那……就帶些糖炒栗子回來,你若不愛吃,我便送給姝姐兒和珊姐兒吃。”夏湘早就知道,自己這個包子妹妹最愛吃栗子,尤其愛吃清茶坊巷口那家鋪子裡的炒栗子。
所以,她故意這樣說,笑的不懷好意。
果然,夏柔立時從失落情緒中跳了出來,兩眼放光,歡喜說道:“愛吃,愛吃,誰說我不愛吃的?最好……最好是清茶坊巷口那家的,特別甜。”
夏湘忍不住笑出聲來,拍拍夏柔的小手:“放心,定給你帶回來一大包!”說着,探頭望向門口。乳孃臉上有些焦急,而蘇姨娘的臉上,卻透着一絲欣慰與解脫。
若不是爲了毀掉婚事,必須參加這個賞花會,夏湘是絕對不會妥協,讓蘇姨娘帶着自己和夏姝去丞相府,把夏柔一個人孤零零扔在家裡的。
柔姐兒很合夏湘的眼緣,夏湘喜歡夏柔的嬰兒肥,還有夏柔笑起來時兩個淺淺的小酒窩。怎麼都看不夠。
走出影壁,上了馬車,夏湘瞅了眼洋洋得意的夏姝,心裡暗暗歡喜。
小妮子,你可要好好表現,爭取把我的光彩壓下去,讓我從這莫名其妙的親事裡解脫出來罷。
而事實上,作爲庶女的夏姝若真能嫁到丞相府,也未嘗不是一件喜事。
起初,夏湘還透過帷裳偷偷張望,想看看大晏國百姓的日常生活。卻失望地發現,車伕選得這條路極爲僻靜,道路兩側除了粗壯的老樹、寂靜的府宅,再無其他。
實在乏味!夏湘將頭靠在乳孃身上,打起了瞌睡。
馬車顛簸了幾下,速度明顯放慢了些。夏湘被乳孃輕輕搖醒,睜開眼時,發現馬車已停了下來,乳孃掀起簾子,夏湘一眼望過去,倒吸了口涼氣。
先不說丞相府門如何古樸大氣,那高懸的燙金匾額如何精緻華貴,單說門口這倆石獅子,與自家門口兒那倆一比,自家那倆就成了幼獅,而丞相府門前的,卻杵着一對兒獅子王。
夏湘打了個冷顫,緊跟着蘇姨娘和乳孃踏上門前的臺階,入了丞相府。
門口早有人接應着,一個眉清目秀的大丫鬟在前面引路,一行人朝花廳行去。
景緻並不如何秀美,建築陳設也並不顯得豪奢。四顧而望,老樹盤根,古樸莊重,一應事物都透着濃重而悠遠的書香氣息,不愧是傳說中的詩書世家。
走過兩道屏門,繞過垂花門,在廊廡下行了不多時,便到了花廳。
重重衣香鬢影間,丫鬟尋到熟悉的那抹身影,一路碎步走過去。
蘇姨娘站在門口,十分端莊,夏湘和夏姝帶來的花兒早已被丫鬟貼了標籤拿去花室了。此時,夏湘和夏姝並排站在蘇姨娘兩側,默然不語。
不得不承認,夏姝是個膽子大的,這樣的排場,這樣多的夫人小姐,夏姝依然秉持着那幾分興高采烈,同時,又隱隱透着無窮的活力,着實惹人喜愛。
相比之下,夏湘則顯得有些過於拘謹畏縮,小意垂着頭的樣子透着小戶人家的怯懦。
片刻之後,一位貴婦人在幾個丫鬟簇擁下朝門口走來。
傻子都猜得出,這位正是丞相府的女主人,丞相夫人。
然而,讓夏湘驚訝的是,這位夫人身份高貴,在衣着配飾上卻取了清雅之意,沒有絲毫累贅。
沒有張牙舞爪的鳳釵,更沒有穿金戴銀,着大紅華裳。只簡單梳了個墮馬髻,旁裡插着個酒盅大小的珠釵,藕荷色葫蘆雙喜紋刻絲褙子顯得既不張揚,又不輕浮,精緻清雅,又不失貴氣。
丞相夫人是禮部尚書之女,嫁與當朝丞相,封一品誥命夫人。可謂真正的賢身貴體,玉葉金柯。
與蘇姨娘簡單寒暄了幾句,丞相夫人便把目光移到夏湘和夏姝的身上。
御史家的姨娘,怎麼入得了丞相夫人的眼。
夏湘將頭垂得極低,五官藏得嚴嚴實實。夫人微微皺了皺眉,臉上依然優雅寬厚地笑着,心裡卻想,這是哪個姨娘的閨女,這樣上不得檯面。
再望向夏姝,便覺着順眼多了。
小姑娘長得十分美麗,眼睛裡透着一股子明朗自信的氣質,微微低着頭,笑容卻恰到好處,丞相夫人心裡喜歡,難免多看了幾眼。
夏府內宅多事,沒個正經夫人,此次來的只是個稍懂些事的姨娘,丞相夫人心知肚明,而面前這兩個小姑娘,必定有一個是夏府嫡長女夏湘了。
那門親事着實讓她頭痛,原本,她便是不贊成這門婚事的,無奈老太爺堅持着,做兒媳的不敢忤逆。四年前,夏府夫人病逝,夏湘變成啞女,漸漸癡傻。
她想,夏府總不會腆着臉,將個癡傻啞女硬塞到丞相府來罷?
若主動悔婚,必會背上一個背信棄義、言而無信的惡名,若不退婚,她怎會委屈自己的兒子娶個癡傻啞巴?未來,杜府又怎麼能讓這樣一個傻子當家?
能不聲不響,不提不念,將這親事抹殺在歲月裡,那是最好。
卻沒想到,四年過去,夏湘竟然開口說話,並且賦詩作畫無師自通,更是心靈手巧地想出個新鮮玩意兒——吊牀。
如今,京都百姓無論窮富,大多家裡都要備着個吊牀,閒來無事懸於樹林間,看書小憩無比自在。
這讓丞相夫人隱隱有些心動,若是個聰明能幹的,且名聲在外,即便家世不如丞相府尊貴,也不失爲一門好親事。
所以,她雖是跟蘇姨娘微笑聊着,卻時不時打量着夏姝和夏湘,並且從心底裡認爲,這個漂亮大方,笑容明朗的女孩兒便是夏府嫡長女夏湘。
夏湘偷偷覷着丞相夫人,見她一門心思都在夏姝身上,心裡頓時一陣舒爽。將夏姝帶來,絕對是個睿智的選擇。
她兀自高興着,卻不知道乳孃在後頭急成什麼樣兒了。
終於,乳孃受不住了,彎下腰來,用不大卻清晰的聲音說道:“大小姐,帕子落車上了,要不要奴婢去取來?”
夏湘眉心一跳,乳孃啊乳孃,你可不要關鍵時刻壞了我的大事!
她很不自然地斜眄着乳孃有口難言又焦急的樣子,淡淡說道:“不用,便放那車裡罷,我同姝姐兒用同一條帕子。”
儘量將聲音壓低,儘量讓語氣顯得平淡,卻還是瞥見了丞相夫人的滿臉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