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跟二管家來了上房,看着二管家出了屋子,夏湘急忙問道:“母親就沒有孃家人嗎?便是母親去了,我卻還活着,爲何從未見過母親那一系的親戚呢?”
祖父微微一愣,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食不言,先吃飯。”祖父勉強擠出個笑容,將一塊雪白鮮嫩的魚肉夾到夏湘碗裡。
食不言?平日裡跟祖父一道吃飯,就從沒講究過這個,今兒怎麼就搬出了這麼大個規矩來?
母親的孃家人有什麼可避諱的?這些都是血親,割捨不掉的羈絆。
“母親去了,湘兒傻了,便不願走動了?”若不問個明白,這頓飯都吃不下。夏湘舉着筷子,兀自猜想,可能因爲母親過世,父親太渣,自己又變成了傻子,母親的孃家人便灰心喪氣,斷了彼此間的聯繫。
祖父嘆了口氣,將目光望向窗外:“你外祖父、外祖母,皆是可憐人。她們都已經不在這世上,隨你母親去了。”
既然祖母年事已高過世了,外祖父和外祖母同樣駕鶴西歸了,也在情理之中,所以,夏湘並不覺得奇怪。
她仰着圓圓的小臉兒,蹙着眉頭問道:“那母親就沒有個兄弟姐妹?湘兒就沒有個舅舅姨母什麼的?”
祖父又是一愣,旋即將目光放到小小的夏湘身上,微微笑道:“沒有,你外祖父和外祖母只有你母親一個孩子。”
夏湘不信,既能嫁到夏府,母親孃家定不會是小門小戶,既是有些身份的,怎會只生一個女兒便不再生了?
獨子可以,獨女就有些古怪了。誰來延續香火?難道……外祖父有隱疾,不孕不育?
夏湘抿抿嘴,不再問下去,低下頭專心吃菜。
而祖父落在夏湘身上的目光,越發的柔和溫暖了起來。
吃完飯,又聊了會兒,夏湘有些困了,祖父這才叫來二管家,將夏湘送了回去。
二管家一路上小心翼翼牽着夏湘的小手,叮囑着哪裡有臺階,哪裡有假山,哪裡需要繞道,事無鉅細,一一囑咐。二管家是個好人,不然,也不會甘心跟着老太爺在這個府上吃苦,受大管家的欺壓。
二管家姓房,名易,是家生子,十幾歲便跟着老太爺,後來年歲大了,便做了管家。
近兩年來,老太爺不再管事,老爺將一應事務交給趙從蘭。漸漸地,趙從蘭將府上一位不起眼兒的小管事提了上來,坐上了管家的位置,去年年尾,又將這名管事提到了大管家的位置。房易便成了二管家。
原本,老太爺是要找趙姨娘理論的,卻被二管家拼死攔了下來。
當時,二管家是這樣對老太爺說的:“老奴是爲您分憂的,怎能讓您爲了老奴一張臉,就鬧得府上雞犬不寧?能呆在老太爺身邊,老奴就知足了,怎會在意那些個虛名?”
這事兒,夏湘是從乳孃嘴裡聽來的,乳孃每每講起這事,便對二管家充滿了敬佩之意。
後罩房整整齊齊,浸在淡淡的夜色裡,顯得格外安寧而寂靜。
二管家帶着夏湘,邁過月門,回到夏湘的小院子。
碧巧匆匆從屋子裡跑出來,臉色不大好看。
“慌里慌張的,像什麼樣子?”二管家沉着臉訓斥了一句,看來對於抱團兒睡覺的事兒,二管家還沒有消氣。
他又左右瞧了瞧,問道:“這院兒裡怎麼就剩你一個了?”
這幫懶貨,難不成又在睡覺,還是跑出去溜達散步去了?二管家越想越生氣,額角青筋都有些凸起來了。
碧巧牽過夏湘的小手兒,憤憤不平地說道:“您和小姐前腳剛走,大管家便到了,硬是把孫嬸子和採蓮叫去給趙姨奶奶做針線活兒去了。哪來那麼多針線活兒?不知道的,還以爲趙姨奶奶開了繡坊呢。”
孫嬸子說的正是乳孃孫靜屏。
二管家皺了皺眉:“趙姨奶奶是咱們下人說得的?”
碧巧吐了吐舌頭,不再多話。二管家嘆了口氣,又盯住碧巧照看好大小姐,這才轉身出了院子。
顯然,二管家對趙姨奶奶也存着一肚子怨氣。所以,碧巧說了過頭話,二管家也只是簡單數落了一句,並不像白日裡看到她們抱團睡覺的時候那般,數落個沒完。
夏湘鑽進被窩裡,將小臉兒埋在被子裡,被子用的是蜀地月華錦,上頭繡着大朵團花織紋,顯得富貴喜慶,然夏湘看在眼裡卻越發不高興了。
趁着自己癡傻,去祖父那吃頓飯的功夫就讓趙姨奶奶鑽了空子!大半夜把採蓮和乳孃喚去做繡活,想把乳孃和採蓮累瞎?刺繡本就是個傷眼的行當,趙姨奶奶還偏生選在這個時候……她越想越氣,睏意全無,只是捏着小拳頭,默默地等待着。
直到亥時,乳孃和採蓮才被放回來。
夏湘沒有睡,一雙眼在黑夜裡越發明亮,平靜之中透着絲絲涼意。
外間的燈沒有熄,燭光昏黃,在夜風的撩撥下微微晃動。夏湘偷偷望過去,將耳朵從被子裡露出來,仔細聽着。
“便是不去又能如何?大不了鬧到老爺跟前去,看她能說出什麼理兒來!”碧巧將手上的絡子扔到簸箕裡,氣的不善。
採蓮一語不發,揉着手腕,揉着眼睛,一副疲憊不堪的模樣。
乳孃深嘆了口氣:“老爺哪有閒心整日盯着後院兒?咱們做下人的跑老爺跟前嚷嚷,運氣好佔了理兒,能得句公道話。運氣差,惹得老爺心煩了,吃虧的不還是咱們?還指着老爺爲了咱們幾個下人,就跟趙姨奶奶翻臉?”
“那就任她這麼欺負咱們?”碧巧氣的一甩頭,將臉扭到一邊,說話都帶着哭腔了。
“人家是姨奶奶,欺負了便欺負了,咱們還能欺負回去?”乳孃忽然轉過頭,朝夏湘的方向望了過去,夏湘連忙將頭鑽到被子裡,卻還是清楚聽到了乳孃的話:“即便咱們運氣好,得了老爺和老太爺撐腰,可日後呢?若趙姨奶奶憋足了火兒,想着法子往大小姐身上撒,萬一大小姐有個三長兩短的,咱們豈不是害了大小姐?”
碧巧沉默了,沉默了許久的採蓮反而開口了:“我也是這般想的,咱們受些委屈不打緊,大小姐好好兒的,比什麼都強。”